刘容充满担忧地瞧着皇帝从马厩里拉出那匹汗血宝马，今天他的兴致看起来真是难得的高。
但他知道，这都是假的。
穆鸿祯今日之所以如此积极想要骑马，纯粹是因为气着了。
主要因由还是因为太子，自太子差点儿被人毒死后他几乎每日都去东宫看他，可虽然太子是逃过一劫平安无事，但他却因为这件事整日惊惧，茶饭不思，甚至想要念经摆道场给死者超度。
一开始穆鸿祯还会尝试安抚他劝慰他，但是过了几天他看到他的努力毫无效果，难免烦躁而且上火。他本来就是易怒的性格，可偏偏太子他又不能轻易发火泄愤，虽然说是压抑脾气斥责过太子几回，但最终都不见效。
今日干脆他就连东宫也不想去了，加上下毒事件迟迟不出结果，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烦心事儿扰得他什么都不想干，却突然来了少年心气，想去纵马。
但刘容心里清楚得很，现在他不仅是腿脚不便，更加上身体各个部分都出现程度不同的各种问题。常有太医私底下悄悄同他汇报，说皇上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脾脏有问题，关节有问题，小毛病不断，其实他也就比他儿子好那么一点点而已了。
可这些事刘容不能直白地告诉穆鸿祯，直说了只会让他心态更崩溃，情况只会更糟。
他就是这么个死也不服输的男人。
所以对于骑马这件事，刘容也就是嘴上稍微说说，毕竟说多了倒霉的就是他了。
“皇上，您可仔细着些呀，别闪着腰！”刘容一边把他扶上马一边一边劝道，穆鸿祯一把推开他没好气道：“婆婆妈妈的，碍事！闪开！”
“皇上！”另一个内侍忽然从马厩外匆匆赶来，见面便下拜然后抬头急忙开口道，“皇上，延璋宫那边来了人，收拾发现了公主跟下毒事件有关的重大证据！”
“什么？”穆鸿祯脸上的肉抽了抽，立马松开缰绳从马镫上下来，大手一挥：“宣！”
连坐的地方也不找了，直接在这里见人，看来皇上的确是相当不耐烦了，刘容默默想着。
很快那战战兢兢的宫女就被带了上来，一起的还有一个穿着葱绿色服侍的阉宦。
两人都抖得厉害。
不过穆鸿祯显然是全不在意，他随手抹平了刚才动作弄皱的衣襟，咳了两声说：“你们俩，有何事要报？”
“回……回禀皇上，”宫女先上前一步行礼道，“我们两人……在打扫公主寝殿的时候发现了……发现了她跟别人的通信……”
“别人？什么别人？？”
穆鸿祯这话口气冲了些，底下跪着的两个人都是浑身抖得更厉害了。
“算了，东西直接拿上来。”穆鸿祯伸手命令道，那宫女只好哆哆嗦嗦交出衣兜里藏得一小叠信封，上交给了刘容。刘容飞快地瞥了眼，然后立马双手递给了穆鸿祯。
穆鸿祯哗哗哗翻开一看，刘容立马又伸出双手来给穆鸿祯当托盘。
接着现场一片寂静，有的只是穆鸿祯翻纸页的声音。
除了皇帝之外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仿佛人人都在等死一般。
片刻后，头也不敢抬的众人，听到了穆鸿祯奋力一挥手将手中信纸一口气砸到地上的哗哗啦啦乱响。
“皇……皇上？”刘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果不其然，穆鸿祯现在的脸色，几乎可以说是整个脸都扭曲在了一起。
有一种怒气都从他本来就干瘦的脸上挤出来的感觉。
“皇上，皇上息怒啊，切莫伤了身子。”刘容一边劝一边跪在地上收拾散落一地的信笺，一边收还一边又多偷看了几眼。
“马上，马上把淑妃给朕叫过来！！”穆鸿祯一手指着南边一边怒吼，“还有！同昌和晔阳也都给朕叫过来！”
说完他就气冲冲地迈开步子，结果气到忘记自己是跛子，第二步还没踏地上就身子一歪。还好刘容手疾眼快扶住了他才没有当场摔了。
于是皇帝脸上的肉又抽搐了两下，脸色更难看了。
*
穆丛澜正在兴致勃勃地给《西行游记》写批注和笔记，之前穆丛臻又来了一趟，她便又要了文房四宝和一小叠纸，这才算是在这个小地方活的滋润了点。
如果不是突然听到脚步声，她简直又要叹一声这日子真悠闲。
会是谁呢？她咬着嘴唇心想，这脚步声又重又急，就算是她姐姐，也未必带来的是好消息。
接着砰地一声门就被打开，出现的是当时那个领她来这里的太监。
穆丛澜记得他是刘容的人。
“公主，”她面无表情地说，“皇上让奴婢来带您过去见他。”
“……知道了。”
穆丛澜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纸笔，拿了件披帛披上，就这么出了门。
临走之前她特地让清叶留下别陪她去，清叶听着听着突然眼泪就流了下来，明明也不一定就会死，穆丛澜莫名地鼻子就酸了。
最终她还是一个人跟着那太监走的，这一次仍然是坐着步辇前往，本来这时候因为紧张穆丛澜总是会反复设想一会儿可能出现的情况，最坏的和最好的，自己又该以什么态度面对，但现在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虽然她给了建议，但是她很明白，这一次相争的都是什么样的人物，不管她下场如何，自己能影响的范围都非常非常小，她虽然很不情愿但的的确确是命运全掌握在别人手上。
不过说起来她似乎也一直在这种困境中辗转反侧，跟以前没太大区别。
外边的男声响起通知她地方到了的时候，她理了理鬓发意思意思，然后就从步辇上下来了。
然后她愣了，刚才一直没有掀帘子，现在才惊觉自己竟然回到了延璋宫。
她有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
自己这住了好几年的宫殿，突然像是变成了张开巨口的野兽，在等着她自己送进来。
她强作镇定走进了殿内，总觉得看见了不少陌生面孔，看的她心里发毛。
迎面一阵冷风吹来，她抬头看见了自己的父皇坐于上首，底下两边分别站着自己的姐姐穆丛臻。
以及，淑妃。
两个女人都在回头看她，眼神特别复杂。
穆丛澜深吸一口气，上前拜见父皇。这一次穆鸿祯倒是口气平淡地干脆让她起了身，凭这穆丛澜就可以透了，自己今天应该不用死了。
起来后她跟姐姐并肩而站，意外地比刚才平静的多。
“朕就开门见山吧，毕竟宫内因为此事也好些时日鸡犬不宁了，越快解决越好。”穆鸿祯说完招了招手，刘容这就上前来奉上整理过后的一沓信笺。
淑妃瞪大了眼，她之前根本没料到皇帝会拿出这东西。
也不知道这信笺里都写了什么。
“这是从你寝殿里搜罗出来的。”穆鸿祯挥了挥手上的一沓信纸说，“朕来了你宫里，才知道你这儿东西还真不少。”
穆丛澜的脸刷地白了，她缠斗着声线问道：“儿臣……儿臣不知父皇何意。”
“来，你自己看。”穆鸿祯说着就把信笺递给刘容，刘容走了几步捧到穆丛澜跟前。
穆丛澜很想看一眼姐姐，不过她忍住了。
反正她们已经通过气了。
穆丛澜接过信笺，装作仔细且疑惑地翻开看了看。几封信都是穆丛澜自己的笔记写给穆丛臻的信笺，里面满篇都是抱怨淑妃三番五次劝他与自己联手。信中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的非常清楚，毕竟穆丛澜要转述淑妃的意思嘛。
说的便是淑妃因为自己努力了好长时间向太子献媚都无法求得一个养母的地位而十分怨恨，还耿直地表达了淑妃认为老子不中用，儿子才是她这样的后宫女人的希望的观点。但是既然她无法作为太子的养母继续在后宫生活，那么无论她现在作为嫔妃的地位再高，等新帝等级之后她也只能窝在后宫养老，伺候了这一辈子皇帝便全都白费。而这一切她认为都是当时最受宠的康嫔的缘故，自然而然地就认为除掉康嫔，哪怕自己并非如她受宠，只要她继续努力讨好太子，等太子大了自然晓得她的恩德，一跃成为太后还是有可能的，只不过需要很多时间。
这么漫长的时间，她需要强有力的支援来帮助她。只有刘容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的，其他嫔妃在这件事也毫无竞争力，没有利用的价值。最直接的便是拉拢最得皇帝信赖，手中握有大全的大长公主。有了刘容和穆从臻，她的后半辈子基本可以高枕无忧，只需专心照顾太子即可。毕竟她在后宫中资质最老，又最得人心，无论是同为后妃还是皇帝或是公主内侍们，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一个没有野心，只求善终的角色，就算是换到外朝去那些朝臣们也是倾向于选择这种看起来与世无争且善良忠厚的女人当新帝之母，毕竟容易控制。
但信笺的最后，便是穆丛澜因为不喜欢她所以无论对方怎样百般劝说也不肯替淑妃说一句好话。和姐姐诉苦之后便一次次冷落淑妃派来的使者，不给答复。淑妃又空投了三四封信笺后依然得不到答复，最后的最后便说了几句狠话。
说白了就是威胁。
在父皇的授意下，穆丛澜看完后便递给了忐忑不安的淑妃。
然后静静地看着她的神色发生了各种各样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