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点钱,其实也不难。”祁靖真弯了弯唇角说,“你这里也不似别处戒备森严。”
穆丛澜白了他一眼,从他跟前脱身走到外间叫来舒芹,吩咐她一段时间内把好门别让闲杂人等进来,然后才放下一颗心走回内室。
“都吩咐好了么?”祁靖真一边说着一边径自在地毯上坐了下来。穆丛澜不禁莞尔,也撩起裙子在他身边坐下开腔道:“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又来了,其实我还什么都没做。”
“没关系,毕竟我们知道的太少了。”祁靖真叹口气说,“不过我昨日忙活了半天,总算知道了些有用的信息。”
“说说?”
“守北边城门的军士说起过昨日关城门之前,见过可疑的马车经过城门。”
“真的?消息可靠吗?”
“毕竟是长年守门的人,眼睛总比别人毒一些,路过城门的人光是看衣着打扮都能看出是干什么的,我想应该不会差太多。”
“可有透露往哪儿去了?”
“他们又如何得知人贩子往哪儿去了?”祁靖真无奈地笑笑说,“没有极力隐瞒已经是良心未泯了,我只能暂且当做那‘可疑马车’就是拐走姚静儿那伙人,那之后又在城郊打听了许久,今天早上直接从城外赶回来的。”
难怪祁靖真看起来一脸惫态,挂着眼圈,眼睛里还有血丝,怕是这两日李连续奔波劳累脸觉也睡不好吧。
想到此处穆丛澜更加嫉妒那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姚静儿了。
“可是你只知道了他们离城的时间,还是没有方向啊?”穆丛澜提醒道。
“是啊,我还没说到重点。”祁靖真勾勾唇角说,“我往城外打听了将近十几里路,大致可以确定他们往东北方向去了。有人告诉我他们中有个像头目的人脸上有块很大的青黑色胎记,还有人听到他们提到过源溪村这个地方。”
“你……打听得可真够多的。”穆丛澜微微睁大眼说,“那你接下来是打算去这个源溪村吗?”
“我根本没听说过这个地方。”祁靖真扶着额摇摇头说,“也不确定它是不是在东北方,更不知道它有多偏僻,一路靠打听找到这个地方,恐怕……”
穆丛澜刚要开口,忽而听得外边有人高声禀报:“皇上驾到——”
两人都整齐划一地迅速站起来。
穆丛澜一把拽住祁靖真的胳膊说:“你……你快去……”
“别慌。”祁靖真另一只手轻轻按在她绷紧的手腕上说,“我知道怎么做,出去迎驾吧。”
“……嗯。”
穆丛澜莫名就被对方那温和又坚定的眼神说服,镇定下来走向外间。
远远看见皇帝的身影穆丛澜就施施然跪下迎驾,祁靖真就在她身边,深深低伏着身子扣首迎驾。
听着男人沉缓的脚步声一点点接近,穆丛澜的心跳越来越快。穆鸿祯不紧不慢走到女儿跟前,准了平身。
穆丛澜起身一看,皇帝居然是一人独自前来,这让她吃惊又不安。
“父皇今日怎有空来我这里?”她谨慎地选择措辞问道,看着她的父亲踱步走过她跟前,在她的位置上坐下。
穆鸿祯心不在焉地翻翻桌上的书说:“自此宫落成朕也未得空过来看看,今日即是得闲,岂有不来之理。”
看来父皇今日心情不错,穆丛澜小心地多瞟了几眼,得出这个结论。
“听辰妃说你整日将自己闷在宫中,除了看书还是看书,朕倒是好奇,你都看了什么。”
很好很好,一过来就要考我。穆丛澜忍住了没有翻白眼,
穆鸿祯又翻了翻手里那本《凡将篇》,开口道:“乌啄桔梗芫华,款冬贝母木蘖蒌,后两句何解?”
穆丛澜立马回道:“回父皇,后两句是芩草芍药桂漏芦,蜚廉雚菌荈诧。”
一旁额头快帖到地上的祁靖真忍不住抬头瞥了眼穆鸿祯,他果然是微微挑起了眉。这个考法看起来虽然非常简单,但联想起穆丛澜三岁丧母六岁没入掖庭,哪里有正儿八经接受教育的机会。就算是恢复了公主身份,掐指一算也就不到三个月,这皇帝丛凡将篇中摘一句如此拗口难念,多字生僻的句子,怕不是一开始就想看女儿笑话的。
然而穆丛澜咬字清晰,音准完美,抑扬顿挫,真不禁令人耳朵一亮。
穆鸿祯煞有介事地缓缓点头,又哗哗翻了翻手上的书,然后干脆把这书放一边,放眼一瞧,视线略过穆丛澜扔在案上,地上的书,又有了计较。
“战战兢兢一词出自何处?”
这个词通俗到街边小贩都能用,但祁靖真被这么一问还真想不起来。然而穆丛澜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出自《诗经小雅小曼》,被《孝经》引用,‘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引为告诫诸侯贵族们身为上位之人不得骄傲放纵,不得奢靡浪费,不得任意妄为,如此这般才可长久稳坐尊贵之位,也以此法诠释诸侯孝道。”
“嗯。”穆鸿祯又颇为赞许地点点头,视线又在室内游走一圈,问:“《素书》中本德宗道如何阐释?”
穆丛澜又立马作答:“长没长于博谋,安没安于忍辱,先没先于修德,乐没乐于好善,神没神于至诚,明没明于体物,吉没吉于知足,苦没苦于多愿,悲没悲于精散,病没病于无常,短没短于苟得,幽没幽于贪鄙,孤没孤于自恃,危没危于任疑,败没败于多私。”
穆鸿祯微微长大了嘴巴,然后又迅速闭上,生怕被人看见似得。他皱起眉头望着房间另一头穆丛澜的书架有那么一会儿,才回头略作思忖,问:
“《论衡·卷七》《道虚篇》中论述‘气’之一字作何解?”
“阴阳两气能使人虚饱,却并非真实饱腹,药气看似有益人身,过之却成毒。道家辟谷之法吐纳呼吸之气,已为彭祖证实不能成活。而人之体似高山草木,风吹则摇,气如血脉江河,顺行则昌,生乱则夭,过犹不及。”
穆鸿祯眨眨眼,沉默了片刻才问:“事实上原文并未对所谓气作精要结论,最后几句是你自己的见解吧。”
“父皇明鉴,正是儿臣愚见。”穆丛澜垂首道。
穆鸿祯眯了眯眼道:“朕方才放眼一看,你看的典籍还真是即多又杂,父皇最后问你几个问题,你若是答不上来,趁早收了心思,好生研读女戒孝经。”
“是,请父皇发问。”
“贤者如何掌握战机,先人如何判断?”
“其道有三:一曰事,二曰势,三曰情。事机作而不能应,非智也;势机动而不能制,非贤也;情机发而不能行,非勇也。善将者,必因机而立胜。”
“……出自何篇?”
“《将苑》卷一《机形》。”
“太公如何论述守国之道?”
“天生四时,地生万物,天下有民,仁圣牧之。故春道生,万物荣;夏道长,万物成;秋道敛,物盈;冬道藏,万物寻。盈则藏,藏则复起,莫知所终,莫知所始,圣人配之,以为天地经纪。”
“出自何篇?”
“《六韬》之《文韬·守国》篇。”
穆鸿祯绷着脸盯着穆丛澜的头顶好一会儿,才开口提出下一个问题:
“《氾胜之书》中如何解释种黍之法?”
“种黍必须等待到暑天。黍心没有长成以前,如果被雨水灌了心,黍心受伤,便不会结实。黍心刚生时害怕露水。叫两个人面对面,拉上一条长的绳索,括去上面的露水,等到太阳出来才停止。种黍的壅土、锄草等作务方法,皆如同种谷法。”
“魏之曹太祖如何引水征之?”
“从泃口凿渠径雍奴、泉州以通河海。”
穆鸿祯又沉默了,祁靖真莫名脑门上出了一层汗,他真想不到接下来他还会问出什么样刁钻的问题。
然而穆鸿祯再次开口之前,先发出的却是一声略无奈的笑。
“好啊,好啊,公主博闻强记,朕心甚慰。”穆鸿祯说着拿手指轻轻扣了扣桌面说,“抽空你也教教你姐姐,免得外间人人都传长公主大字不识几个,招婿都难。”
穆丛澜立马抬头辩道:“父皇有所不知,儿臣所识之字皆是由皇姐启蒙,皇姐学识绝不逊于其他宗室子女。”
“你也少替她辩解,她有几斤几两,朕清楚得很。”
皇帝话音刚落,外间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和女子的轻笑声,父女俩回头一看,原来是刘辰妃款款走来。
“殿外就听见皇上公主高谈阔论呢。”刘辰妃盈盈笑着说,“谈的都是些臣妾听不懂的东西,怕是臣妾来的不是时候了。”
“爱妃,来。”穆鸿祯朝刘辰妃伸出手,刘辰妃微笑着走了过去,被宫人小心翼翼扶着挨着穆鸿祯坐了下来。
在还有他人在场的情况下,这两人的姿态可算是相当亲近了。穆鸿祯扶着宠妃圆滚滚的腰眉眼含笑地垂眸瞧着她,穆丛澜忍不住瞥了一眼一旁脸都不敢抬的祁靖真,突然希望自己此刻并不在场。
耳边传来刘辰妃温温润润的嗓音道:“方才臣妾听得公主对陛下的问题对答如流,古籍典史如数家珍,真真是佩服得紧,往后皇儿出生了,可不就现成的女先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