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靖真绷住脸,仍在努力心平气和地说道:“静儿的脾症不能再拖了,我得想办法为她找到草药。”
“我劝你趁早绝了这念头,咱们家根本拿不出这笔钱!你想让你爹去喝西北风吗??”
祁文庄说着激动起来,拿手砰砰砸着扶手,砸着砸着又开始捂着嘴咳嗽起来。
“……爹,这事儿我能不知道吗?既然是想办法,自然会有别的路子可以走。”
“现在别考虑那些不顶用的了,”祁文庄烦躁地摆摆手说,“你听说了吧,过一个半月,又到了秋猎的时候了。”
“没想到爹你对秋猎还挺期待。”祁靖真嘴角勾出个嘲讽的弧度说道。
“期待??你最近真是越来越放肆了!”祁文庄激动得腮帮子上干瘦的肉都在抖,“你知道这一次的秋猎对我们而言意味着什么吗??这是长久以来第一个终于等到的机会!”
“爹你还没放弃。”祁靖真满不在乎地笑道,“京城里,不是连愿意接纳咱们的人都没有了,那种地方还能有什么机会?”
“是你的机会。”
“……我?”
祁靖真愕然,他们举家迁徙柳州之时他才十岁,他能在京城留有什么关系?
“对,这件事非你出马不可。”祁文庄十分严肃道,“有人从京城传来消息,宫里发生了大事,准确的说,后宫里。”
“……后宫跟我有什么关系。”
祁文庄白了他一眼,继续说:“刘辰妃娘娘怀孕三个多月了,不知为何宫中之人都认定她怀的定是个皇子,只待生下孩儿必然能登后位。助她成事的,乃是你的老熟人。”
“……爹你真的没有记错吗?”祁靖真扶着额头有气无力地说,他从刚才到现在绞尽脑汁,也没想起自己可能跟后宫中哪个人有所联系。
“穆丛澜。”祁文庄沉声道,“晔阳公主,皇上的二公主,前阵子恢复了封号。那之后长公主同昌公主也恢复了公主身份,不过她不是你要关注的对象。”
“你是说……晔阳公主?”祁靖真的眉心拧成了疙瘩,“我以前认识她?”
“……当然,你那身偷偷摸摸的本事就是那时候帮她偷书练出来的,当真一点儿不记得了?”
祁靖真十分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在京城的时候他实在太小了,要准确地回想起来相当不易。
纠结了许久,他才隐隐约约回想起一个小女孩瘦弱的身影,十分模糊的那种。也能勉强忆起两人确实在一起玩耍过,但是再具体,就实在是太困难了。
“我想起来了……一些。”祁靖真摇摇头说,“可……她能记得我?”
“能不能记得,去试试就知道了。”
“……为何要去试?这件事到底有什么意义?”祁靖真不由得站了起来说道,“且不说公主是否认得我,就算是认得我又如何?她难道能帮助我们重回京城?”
“你这蠢货!”祁文庄也猛地站了起来怒吼道,“一个公主自然是无大用处了,可她现在和将来的国母关系匪浅,这你还不懂吗??”
祁靖真一时竟无话可说,只是别过脸去。
“这也许是我们唯一可以利用的机会了。”祁文庄凑近他跟前咬着牙说,“你不是想为你那个,快瘦成骨架子的未婚妻治病?没有巨款没有渠道你怎么治?一个半月后,你的机会就来了!”
祁靖真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竟然吐不出半个字。
“你等着吧,”祁文庄冷笑道,“等你老子熬不下去升天了,就留下你守着这一亩三分地的王府,你的妻子就是下一个你母妃,你最终会被那些刁民们逼得缩在茅屋里冻死或者饿死,然后?我可真是不忍心想。”
说完他就从祁靖真身边走了过去,沉重的脚步声在室内回响。
五日后,他们一家便从柳州王府出发,前往京城。
两辆马车是临时雇的,折让祁文庄好一阵肉疼,可是与其变成他自己都无法忍受人和行李挤在一个车厢的状况,还不如就由自己的儿子驾一辆马车节省雇佣费用,他自己脸色阴沉地闷在车厢里一言不发。姚静儿挨着祁靖真坐在外头,对她而言对着马屁股颠簸也好过对着自己那位准公公。
只不过自出发起祁靖真就一直一言不发,脸色僵硬,让她一直很不安。于是出发后的第二日,她终于忍不住问了。
“我么?”祁靖真一脸无辜地指了指自己,笑道,“反正迟早也要知道,那我就如实相告吧,我父亲让我进京后……去找晔阳公主。”
“……公主??”姚静儿猛地睁大眼惊道,“找公主做什么?”
“希望通过公主结识皇后吧,不,现在还是辰妃。”
“这……”
见到她满眼都是犹疑不定的茫然和慌张,祁靖真噗嗤一声笑了,道:“我爹坚持说我幼时跟那公主有过私交,可这都过去好几年了,谁还会记得,更惶论是公主那样的人物。爹坚持要我去也不过是自欺欺人,撞个运气罢了,我可是一点儿也不抱希望。”
“那若是……公主记得你呢?”姚静儿看起来倒是越发紧张了。
“就算记得,也没那份交情要为一个罪臣之子做事吧。”祁靖真弯唇一笑道,“到头来不过是爹在痴心妄想而已。”
*
穆丛澜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心绪有点儿复杂。
她特地命人把镜子收起来,现在才拿出来看,这样才能看出养的这一个半月来她养尊处优的成果。
曾经骨瘦如柴,面色发青,眼圈乌黑的她,现在总算是看起来有了几分富贵人家姑娘的模样。至少面庞要饱满了一些,也白皙了许多,原来纵横交错的可怖鞭痕也淡了不少,稍微施粉就能完美遮盖。本来她以为自己日晒雨淋的只能一辈子这么又黑又糙了,没想到还能恢复到这种程度。她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暗喜的。
宫女们为她换上厚实沉重的礼袍,上衣是暗纹刻丝妆红锦裁就,搭了件湖色牡丹团花披帛,为搭配上身,长裙也是枣红的银丝撒花挑线裙。深蓝绣花绦的腰封上掉了个蓝白底的白鹤展翅腰带。打理完身上的这一切后,她才能坐下来从菱花镜里看宫女们为自己装点发髻。
由于好几年的宫女生活,她的头发还是显得干枯,舒芹是个有心的宫女,她知道穆丛澜不适合也不想要满头钗环,因此在她发髻两边簪上赤金如意双钗,往前插上折枝玉兰金步摇,剩余便是些点缀之用的小饰物,穆丛澜在镜中打量自己片刻,心里居然有点儿小感动。
毕竟能坐到如此贴合她心意又如此赏心悦目,可见是十分上心了,而在穆丛澜这个新修缮的襄泉宫里,这么上心的人真是太少太少了。
“公主可还满意?”舒芹弯下腰轻声问。
“可以,就这样吧。”穆丛澜说着提起裙摆站了起来,这头饰摇摆铛琅作响和丝绸锦缎摩擦出的声响都让她晃了神。
说白了,就是这样华贵庄重的服装,她根本还穿不惯。何止是不惯,她简直感到别扭和尴尬。
被这样一番拾掇之后,上完妆穆丛澜简直看不出一个半月前的自己是什么样了,也许不能算国色天香,但好歹看起来像是那么回事了,可以肯定的是她的父皇也不会觉得她模样太惨不忍直视了。
一切打点妥当后,她并未直接前往右鸾武卫场而去,而是拐去延璋宫。
通报了门口的宫人后,穆丛澜提着厚重的裙子小心迈着步子走进屋里,还没见着人就听见某人噗嗤一声笑出来。
“怎的走路还看裙摆?怕弄脏了不成?”穆丛臻施施然站起身,穆丛澜定睛一看,不得不再次感慨化妆术真是个神奇的存在。
当然她不能当着穆丛臻的面感慨,穆丛臻刚从浣衣局出来的时候她第一时间赶去看了。要说比惨,她俩真真是不分伯仲。虽然穆丛臻在浣衣局头顶上没有良妃这样的人作祟,可她作为一个落魄公主,仍然是人见人欺的存在。后来她自己说,她的活儿从早晨天蒙蒙亮到半夜三更几乎不间断地干不完,稍有牢骚或者怠慢就会被同为浣衣宫女的其他宫女们联手欺侮。手段可谓是层出不穷花样百出,自打进浣衣局她几乎就没吃饱过,更惶论还要时常面对那些他人眼里下贱的浣衣女侮辱自己和母亲。
现年才二十出头的她看起来像年逾三十了,早生皱纹,皮肤松弛,眼袋也重,双手更是干枯老迈,难怪穆丛澜收拾完了她还在上妆。
穆丛澜还记得她十几岁时被人誉为庆阳的明珠,皇室第一美人,可惜那时候她太小,记不得皇姐的美貌了。
“我有点儿……不适应。”穆丛澜不好意思地笑道。
长公主立马让人给她看座,又自顾自地梳妆起来。穆丛澜两手纠结在一起,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问道:“姐姐,听说这次所有封过爵位的大人都会来是么。”
“是啊,每年的秋猎不都是这个规矩么。”穆丛臻斜眼看了她道,“怎么,你莫非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