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为何……为何突然想起此事??”张嬷嬷慌张到说话都结巴了,穆丛澜注视着她的眸色永夜一般深沉,让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我方才见了杜氏。”穆丛澜十分平静地说,“她说我压根不是父皇的骨肉,而是乱。伦生的杂种。”
“不不不!绝对不是这样!!”张嬷嬷扯着她的裙子喊,瞬间就老泪纵横,“您绝对是皇上的生生骨肉!您去照照镜子,哪哪儿不是和皇上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人都长着眼睛不瞎,公主您何必因为丧心病狂的女人看扁自己呢?”
“那难不成当年我针对我母妃的指控纯属编造?”
“这……”
“不只是乱。伦,还有勾引了前前后后十四个男人,这些果真都是父皇捏造?”
张嬷嬷紧紧咬着嘴唇,默默擦了擦眼泪。
过去也是怕出现这种情况所以穆丛澜从来没逼问过她,但这回不同了,她既问得出口,就不会善罢甘休。
“难怪那日祁公子要突然赶来,”穆丛澜冷笑一声说,“毕竟城里流言四起,都在传我是跟我娘一样的下作货色,跟鸾禁卫指挥使大人不清不楚,不干不净呢。”
“公主!”张嬷嬷哽咽着喊了声,“老奴今儿就冒着杀头的罪跟您说句大实话,当年的辰妃娘娘根本就没有与皇上以外的任何人有染!”
穆丛澜微微张大了嘴,虽然这是她期待的答案,可是乍然入耳仍是令她错愕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反应过来……
所以当年,辰妃的事儿是个天大的冤案??
“所以……我娘是冤枉的??”穆丛澜控制不住颤抖的嗓音就开口问了。张嬷嬷又抹了把脸上纵横的泪水说:“老奴一直憋着不敢跟您说,就是怕您……看来无论说不说,您总是受苦的那个。既然如此,老奴不如就这儿跟您坦言了,什么勾搭十四个男人,那真真是子虚乌有的事。若柳娘娘有这般胆大,哪儿会再落个乱。伦的骂名啊!”
“什……什么意思?”
张嬷嬷长叹一声说:“刘娘娘当年一心想坐上皇后之位,偏皇上总养不活一个儿子,所以后宫嫔妃人人都想破了脑袋用尽各种邪门偏方生儿子。当时的局面真真是谁肚子里蹦出个带把儿的皇后之位就归谁了,总是柳娘娘以居辰妃之位,但却丝毫也不敢放心托大。可怜啊,她生下你之后两年内接连流产两次,次次都是男婴,柳娘娘真是苦不堪言无处诉说,还要应付皇上的责骂,唉!”
穆丛澜咬了咬唇,说:“那传言说流产皆与后来的刘氏辰妃有关,是不是真的?”
“谁能说没关系呢?柳娘娘挺着肚子见皇上与刘氏恩爱,她本就是个心气儿极高脾气很急的人,哪里受得了这般羞辱,次次都落了套……”
穆丛澜听到这儿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入鼻皆是辛辣,熏得她眼眶泛酸。
爱恨于她如此复杂,确实不如抹消了情绪和心思,冷眼旁观便是了。
“那……乱。伦一说到底怎么回事?”穆丛澜强作冷静继续问道。
“就是因为有了老奴刚才说的这些经历,柳娘娘也是一时急疯了,被猪油蒙了心,竟然信了不知谁的鬼话,认为是皇上有问题才会这样。可她又怕对方不可靠,于是想来想去……找来了自己的弟弟……”
穆丛澜已经不知不觉长大了嘴巴,结结巴巴道:“那他们真……”
“也许是天意吧……临事了柳公子竟给吓哭了,哪里还办得了事……柳娘娘也知道自己是急糊涂了才……所以此事不了了之,谁知道……谁知道就这一次便被人抓了包!当时刘公公直接带人冲进寝宫,柳娘娘是百口莫辩,唉……然后……您都知道了……”
然后她的母亲就被迅速定罪送上了断头台,她那从未谋面的舅舅也是一样下场。
穆丛澜又吸了口气,才突然发现自己脸上挂着两行泪。
“公主您……千万不要怨恨柳娘娘啊……”张嬷嬷说着也抹了下眼睛说,“她虽然没有明着对别人说,但老奴是知道的,她是指着生个男孩儿,皇上能多来抚辰殿,多见见公主,对公主好一点儿……”
至此,眼泪已是控制不住地打湿了穆丛澜整张脸。
“公主,老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不指望今后能落好了,只要公主您好好的就行……好在老天有眼啊,终于可以出嫁了……”
张嬷嬷的沙哑的嗓音还萦绕在耳边,然而等穆丛澜抬起头来时,张嬷嬷早已没影了。
她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水,却发现还没抹干净又有新的泪痕覆上。于是她干脆放弃站起身来往后院走去。
她需要一件事情强行转移她的注意力,后院立着傅思明帮她立起来的靶,她似乎有几天没练了。
于是她取了弓箭前往后院,在靶子三十尺外站定,拉弓,搭箭,然后射了出去。
箭擦着靶子飞了过去,掉在了草地上。
连穆丛澜自己都惊得张大了嘴。
就几天没练,她已经退化到这种地步了吗?
她偏不信这个邪,立马又搭上一支箭瞄准靶子射了出去。
这一次射中了九环。
好像比刚才好了一点……
她越发不服气,再次张弓搭箭,这一次又贴着靶子飞过去掉在了草丛里。
她咬了咬牙,又迫不及待地射出了第四箭,第五箭,第六箭。成绩最好也就是射中六环,其余不是擦边靶子都没挨中就是挨着边中了。
不行,不行!穆丛澜咬着牙放下弓,泪水又从她脸上滑落下来,夜幕已经降临,周围骤然变冷,穆丛澜早先出门的时候穿的少了,这会儿开始瑟瑟发抖。
这应该已经到晚膳的时候了吧?穆丛澜扭头望向昏暗的宫殿内,心知宫女们这时又懒怠了连灯也懒得点,搞不好都早早回到住所给自己暖炕去了。
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里又冷又饿,不知所措。
一旦受伤高空下来,张嬷嬷说的每一句话都糅杂辰一个个片段在她的脑海中回放,最后却只剩一句话盘绕在她脑海中。
她相信生了儿子,你父皇就会对你好一点。
眼眶又开始发肿发酸,穆丛澜慢腾腾地走到廊下,在台阶上颓然坐下。
平时最悉心养护的弓箭顺手就放到脚边地上,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脑袋几乎垂到了膝盖上。
*
“殿下,小心点。”张涟一边在前边开道一边对身后同样在艰难跋涉的沈元白说,“这地方怎么回事,不是说是公主的住处吗?怎么院里头杂草丛生也没人管的。”
“莫说公主,以后的太子也住在这里。”沈元白冷笑着说,“若不是如此怎可能疏于防范,叫我们捞了近道。”
这时张涟忽然听得一丝风吹草动,立马做了个止步的动作,主仆二人在角落里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那个脚步声走远了,这才从草丛中站起身来继续前进。
每次张涟即将走错方向的时候,沈元白都会在后边扯他一把。虽然路还是沈元白比较熟,但现在夜间露重,草木湿露,张涟一直坚持自己在前边开道比较好,沈元白也就随他了。
两人贴着墙角往南边绕过去,前面过个拱门再贴边儿绕就到了爬墙的地点,墙下一棵根须虬结的老树就是绝佳的攀爬点,他是经过了三次的反复确认才敢开始今晚的行动的。
越过了那道宫墙,只剩下右银台门,最燃门右侧区域是羽林军的营房,但偏偏这道门前往前一条直道是巡逻盲区。
因为根本没人回来这儿,这个门开在这儿纯属凑数作个对称。路长不说,道路也不与其他宫室互通,出去之后就是城南最偏僻荒废的角落,那里基本是乞丐和流浪汉的聚居地。
那里就是他们逃出生天的希望。
两人左顾右盼一阵,这就一前一后溜进了拱门,再贴着右边拱门踩着半人高的草丛弯着腰朝那棵树身扭曲的大树小跑去。
接着前边的张涟突然脚步一滞,打了个手势让后边的沈元白小心。
沈元白站定不动片刻,果然听见了。
那是哭声,女人的哭声,不,准确点说是个少女的哭声,再准确点,就是穆丛澜的声音。
他几乎是立马就辨认了出来,本来因为看到大树而放下的心顿时又高悬起来。
“看来是不会过来了,”张涟松口气回头说,“快走吧殿下,不然这哭声可能引来其他人。”
然而他看见沈元白眉心皱成疙瘩,眼睛不住往哭声飘来的方向瞟。
“殿下?”
张涟话音刚落,沈元白就一闪身丛蒿草中踏了出去。
“殿下!”张涟吓了一跳差点儿大叫起来,沈元白回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加快脚步往声音传出的地方走去。
张涟虽说吓得够呛也只能暂时跟上,沈元白谨慎地踏着碎石地面,一边留意左右一边顺着路往前走。最后拨开枯黄的湘妃竹竹叶,看到了抱着头正在哭泣的穆丛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