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沈元白一点儿不饿,为了跑路他来郢国之后头一次吃得足饱。
希望等下不要打嗝。
他藏身在公主寝房里之后听着外边穆丛澜在使唤小诚子,左右也是无事,于是便抱着胳膊在穆丛澜寝房里溜达起来,不过也仅止于四处看看而已。
他本意是想看出点更多关于穆丛澜的蛛丝马迹,然而他转了一圈,竟然一无所获。因为这里没有任何装饰品,没有任何特别的摆设,只有必须的陈设和摆件,要说这个地方住的是个老头也行,说是个中年男人也行,总之什么样的人似乎都可以。
“你看什么呢?”穆丛澜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冒出来,沈元白转身笑笑说:“趁你不再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我这儿真没好东西。”穆丛澜撇撇嘴说,“我在这宫里老是搬来搬去。好东西也放不住,再说我身边的宫人从不怕我,东西也看不住,何必放好东西。啊不对,我这样的上哪儿去弄好东西。”
“你真的是公主吗?”沈元白眯着眼问,“你的珠宝呢?首饰呢?”
“经常丢。”穆丛澜耸耸肩说,“所以我也懒得要太好的饰品。”
沈元白真是无话可说,穆丛澜话锋一转满脸笑容道:“晚膳备好了,走吧?”
“嗯。”
这种感觉很微妙,沈元白看着眼前少女的背影心想,他很久很久没有和某人一桌吃饭了。尤其是女子。毕竟曾经对母妃说过那样的话,至少样子也是要装出来的。
现在他要和敌国的公主共进晚餐,这种事情是昨天之前都无法想象更不可能预见的,果然人生充满了奇妙的际遇。
穆丛澜将所有仆从都遣散,照例让小诚子把这门。沈元白来到桌前一看,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虽然说食材不至于太糟糕,但是说实话,这满桌饭菜说是京城里某户普通平民人家做出来的也没什么不信的。
“怎么了?”穆丛澜凑近了问道,沈元白赶紧摆摆手说:“没什么,你也饿了吧?”
“快饿瘪了。”穆丛澜可怜巴巴地噘着嘴坐下来,又说,“方才哭的起劲儿的时候倒一点儿没觉出饿,真是奇怪。”
“情绪凌驾于身体之上。没什么奇怪的。”沈元白拿起筷子又说,“你准备两幅碗筷,没人起疑吗?”
“宫里的人不会这样好管闲事的,除非有仇,我也不至于有这样的敌人,放心吧。”
穆丛澜说完还眨了眨眼,沈元白不禁暗暗叹道,方才还哭得昏天黑地,现在倒开始逗趣别人,这位公主还真非常理所能揣测。
于是两人便各自执了碗筷开吃,虽然沈元白很想说些轻松愉快的话题,但可惜问题迫在眉睫,而且是关乎自己未来的严峻问题。
“公主。”沈元白扒了几下饭就放下碗筷说,“你可想过如何面对你未来的夫君?”
穆丛澜手上一滞,立马明白了沈元白的意思。
“想过了,”她抿了抿唇说,“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不面对。”
“不面对?你的意思是……?”
“这亲怕是结不成了。”
“……莫非你还有办法退婚?”
“目前我只能想到一个大概。”穆丛澜咬着嘴唇说,“具体的没法那么快想个清楚,等我见过姐姐和她谈清楚了之后才能制定下一步计划。”
“看来是个很复杂的计划。”
“对我来说是很复杂,但是对我姐姐来说应该轻车熟路。”穆丛澜说着也放下筷子撑着下巴说,“不过成功的可能不是很大,唉,当初我为什么要亲自出面同意这门婚事,如果没有那么做的话可能会有更直接的办法。”
“你父皇替你指的魂,你也没有反驳的余地吧。”沈元白勾勾嘴角说,“不过即使你那里成功了,我的情况也很难有什么改变。”
“只是看起来很难。”穆丛澜说着双眼闪出了同方才不一样的光彩来,“仔细一想,其实也有法可破。”
“逃走?这一次我已经丧失了最佳时机。”
“不不不,我指的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一劳永逸?愿闻其详。”
穆丛澜喝了口玉米汤润了润喉,抬眼问:“你说,为何你会被带来此地软禁?”
“因为我国战败。”
“还有呢?”
“贵国要对付狄戎,必须有人牵制南方。”
“对,重点就是牵制。”穆丛澜说着又喝了口汤,才继续道,“在你的国家里,有多少人十分希望你能平安回国?”
沈元白被这个问题问得楞了一下,然后才皱着眉细想一番,说:“我父皇母妃,母妃的娘家人,别的没有了。”
“你母妃娘家如何?”
“郑地百年望族,我舅舅二品官职,其余六七人在朝中各部分任要职。”
穆丛澜叹了口气说:“看来你这个人质真是选对了,你母妃呢?可受宠?”
“我走之前就是贵妃了。”
“那只要贵国那边表现出对你不以为意,你就有可能提早被放归故国。”
“那这可难了,我母妃宁可去跳湖也不愿失了父皇恩宠。”
“你母妃莫非还有让你竞争皇位的想法?”
穆丛澜撑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瞧着他,沈元白竟有一种自己的秘密无处遁形的错觉。
“……是啊。”他别扭地承认了,“只是我从来懒得配合于她,她老人家也是气急败坏。”
“那你父皇的态度呢?”
沈元白张了张嘴,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啊,抱歉抱歉,我不该打听这么多。”穆丛澜不好意思地笑道,“只是太想快些找出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所以一时没管住自己的嘴。不过这个问题还是暂且搁置不谈吧,先把我这边的问题搞定了。”
“公主你是铁了心要悔婚?”
“我是没法悔婚的。”穆丛澜苦笑道,“所以关键不在于我。”
“我也少问些罢。”沈元白笑道,“等你成竹在胸,我静待佳音便是。”
穆丛澜打心眼里感激沈元白没有继续追根究底下去,毕竟解决这件事对她来说,确实是相当相当的棘手。首先她需要知道的事她几乎都一知半解,她还得寄希望于姐姐有那空闲替她好生讲解。
于是两人便把话题转移到了别的方面上来,比如好恶如何,审美如何,新区如何,然后他们发现他俩在弓道这个话题上聊得相当热络,于是沈元白也丝毫不介意提起了自己过去在周皇宫里的日子。
他坦言他自小体质就不好,不比那些热衷打猎马球的皇兄弟们孔武有力,也因此招来了不少冷嘲热讽。这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确比较瘦弱,一方面又是因为他最受父皇偏爱,然而那时候他也是年轻气盛,非要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也可以舞刀弄枪。可他的母妃生怕他受一点点伤,于是思来想去便向皇帝求了位大内高手来教习他弓术。
一开始沈元白没当回事,一旦上手了之后却迅速上瘾了。练了一段时间后,他甚至能在狩猎活动中大显身手,赢得满堂赞誉。
然后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沈元白并没有继续下去。穆丛澜总觉得后边的故事才是重点,但是同样的她觉得自己追问下去不妥当,于是也就作罢。
“我只是纯粹的没事找事。”穆丛澜自然地结果话题耸耸肩说,“那段时间实在闲极无聊,我是个坐不住的人,总要找些事情做。更何况我听闻弓道可修炼人的心境气度,我这种半路出家的公主,很需要这种东西。”
“那段日子很难熬吧。”沈元白抬眼问道,“我只听说你被没入掖庭,回复公主身份的时候十分干瘦,应是吃了不少苦吧。”
穆丛澜暗暗咬咬嘴唇,然后老气横秋地长叹了一声。
“说起受苦这种事,真是一时半会儿说不完,而且我也不喜欢倒些毫无意义的苦水,算啦。”她说着扒了几口饭说,抬起晶亮的眸子问,“你觉得我看起来如何?太瘦还是太胖?你们那儿的男子欣赏什么样的女子呢?”
“我们那儿的男子喜欢好生养的女子,”沈元白坏笑着说,“不过我无所谓,毕竟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我对女子的喜好是怎样的。”
“怎样的?”
“又高又瘦,皮肤白皙,高鼻薄唇,鲜少修容的那种。”
看着沈元白一本正经地说了一堆,穆丛澜脸上已经泛起了两块红晕。
“这样哦,”穆丛澜移开眼神咕哝道,“那你的眼光还真是奇特。”
沈元白哑然失笑,猝不及防一个急急的脚步声闯进了屋子。因为穆丛澜已经派了小诚子看门所以丝毫没有防备。听到脚步声之后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两人不约而同站起身来往外看去,两道齐刷刷的视线投在有几分不知所措的小诚子身上。
穆丛澜张着嘴,结巴着说不出话。
小诚子迅速低下头拱手道:“公主,皇上那边来了人,说要传公主觐见。”
“这时候?”穆丛澜说着忍不住瞥了眼窗外。
“是的,就是这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