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白微微皱起了秀眉，没等他开口，张涟就怒喝一声“住口！”然后指着沈元白提高声调道：“这位是……”
“行了，”沈元白一把摁住张涟的手说，“我擅动他人物件是有过在先，不可无礼。”
张涟一脸忿忿地退开，沈元白躬身施了一礼道：“方才是在下行为欠妥，还请公主恕罪。”
对方如此配合穆丛澜也多少有点儿吃惊，不过从他低垂的眼眸里穆丛澜分明可以看出他分明还有几分不服气。
她顿时觉着这少年身份值得深究。
“看来你也是同道中人，”穆丛澜说着扭头看了眼靶子说，“该知道有些东西不能乱碰吧。”
张涟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你别太过分！”
“告辞。”沈元白匆匆行了个礼，也不等对方反应直接转身离开，欲言又止的张涟只得一脸憋屈地跟上。穆丛澜眯着眼看着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快步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嘴角挂上了一抹玩味的弧度。
小诚子靠近她身边一脸如临大敌的表情说：“公主，我看那人身份不简单。虽然他本人挺安分，但是手下人那脾气不像是一时半会儿养出来的，分明就是拿鼻孔看人。”
“看模样非富即贵，观主定然不敢怠慢。”穆丛澜仍旧眯着眼望着人离开的方向说。
“要不奴婢去打听打听？”
“不用了，没那必要。”穆丛澜一边说一边仔细检查了一番手上的弓，仿佛生怕它有什么地方被弄坏一般。
*
哐当一声脆响，孔雀蓝珐琅茶会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细细的碎片飞溅到了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裸露的手背上，划出了几道浅浅的血痕。
“要你干什么吃的！这么点事儿都做不好！这宫里没有奶娘还乱套了不成？？”杜辰妃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厉声斥道，每次她吼完一句宫女竹月就浑身猛一震，连嘴唇都抖得厉害，汗珠子啪嗒啪嗒地落在地毯上。
不远处小皇子穆正诚扯着嗓子苦嚎的声音仍在传来，听起来嗓子都哑了。
“奴婢……奴婢已经用了所有办法哄殿下……可是殿下……应该是饿了……”
竹月发着抖话还没说完又被辰妃粗暴地打断。
“饿？老娘自己的孩子还照顾不过来，哪儿有闲工夫管他？？”辰妃说着四处望了一眼又道，“大皇子的奶娘呢？？出个恭是死在茅坑里了还是怎么的？？”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了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在后宫中早已养刁的耳朵立马就听出这是个女人的脚步声，应该还是个贵妇人。
毕竟刚说完那种话她还是相当紧张，伸着脖子往门口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长公主穆丛臻不疾不徐走来，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是长公主啊。”她施施然站起来往前迎道，“怎么进来也不通报一声，好让我有个准备不是？”
穆丛臻莞尔道：“我本想通报来着，可你的宫女告诉我你正在歇息，说着又听到你的声音，我实在好奇，就直接进来了。”
此刻皇长子哇哇的嚎哭声仍然在厅里回荡，短暂的沉默中辰妃的尴尬之色一览无余难以掩饰。穆丛臻却仿佛没看见般笑笑说：“诚儿哭的这样凶，怕是饿了吧？奶娘呢？”
辰妃作为难状道：“出恭去了，好半天没回来呢。”
“那正好。”
穆丛臻说着直接走过辰妃跟前，对方还没来得及问出声，她便循着哭声来到穆正诚的寝殿里头，直接来到摇篮前把婴孩抱了起来。
“公主……”
辰妃欲言又止，看着穆丛臻将婴孩丛摇篮中抱了出来，哄了一哄摇了一摇，方才哭的凄厉的穆正诚竟然渐渐止了哭，这会儿咋了咂嘴，似乎是困倦了。
辰妃在一旁笑道：“不愧是从小就把二公主抚养长大，对付孩子还真有一套。”
“他只是害怕孤单一人而已。”穆丛臻回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说，“只要抱到怀里就行了。”
辰妃挑了挑眉，没说话。
“对了，我都忘了和你说明我来这里的目的了。”穆丛臻抱着熟睡的弟弟转身道，“我是来带走他的。”
“什么？你要带走他？”辰妃不由得吃惊地挑了挑眉，“皇上为何没有事先告知与我。”
“因为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从今往后我就住在宫里，直到他入住东宫。”穆丛臻说着低头拨开弟弟的襁褓，露出了慈母般的笑容，完全没有在意辰妃微微张着嘴难以置信的模样。
然后穆丛臻便开始自作主张让跟她一起来的嬷嬷动手收拾大皇子的一应用具，辰妃仍然心存疑虑，就在穆丛臻的人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她使人去了一趟兴庆宫打听，丛刘容那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她只能看着穆丛臻把人抱走。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她望着长公主远去的背影心想，这样就不至于那小兔崽子出了任何问题自己都要第一个去负责。
朝野上下都在请求皇帝尽快立后，改变后宫无主秩序混乱的局面。
而邻国质子的到来暂时转移了大臣们的视线，皇帝在朝上接受了周皇子的三拜九叩大礼，接受了来自周皇的官方文书，这样一来周国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不会有任何侵扰郢边界的动作，大郢便能空出手来集中精力对付骚扰边镇日益严重的狄戎。
毕竟，因为内乱导致狄戎王庭无法组织军事行动这种机会百年也难遇一次。
周皇子被安置在仙居宫，那里本来是给耽于修仙练丹的先帝居住的宫殿，先帝去后那里长期无人居住十分冷清，这会儿可终于派上了用场。加上左侧就是御林军驻扎地，仙居殿本身也是属于皇家道观建筑中的一员，不管是哪方面都说得过去。
完成了这一系列大事后，立后这件事又被提上了议程。
就在朝野上下等着几乎是钦定的杜氏辰妃坐上皇后宝座时，皇长子穆正诚突然发了急病，情况垂危。
这样一来皇帝便将立后之类的事统统抛诸脑后，他几乎得空就往延璋宫跑，恨不能时时刻刻陪在儿子身边陪护。
到了这个地步，穆丛澜再如何低调也必须进宫一趟探望弟弟。
而且还必须赶在父皇也在的时候现身。
穆丛澜进了延璋宫见到陪在病床前的穆鸿祯时，有种仿佛十年没见他的错觉。
不过现在穆鸿祯一心扑在长子身上，似乎不用太担心他突然关心起自己的婚事什么的。见了面后她与穆鸿祯之间除了最开始的招呼之外并没有再多进行别的交流，于是她在床边略坐了坐就去寻了穆丛臻询问情况。
“这种病小孩儿总是难免的，”穆丛臻扶着下巴愁眉苦脸道，“本来只是吹了点风受了寒而已，谁知道后来演变成这样。”
“风寒久治不愈可能会演变肺病的，”穆丛澜也忧心忡忡地瞥了眼床榻方向说，“他这么小的孩子，那样怕是撑不住。”
“道理我也知道，可这种事只能交给御医来做，我也帮不上什么忙。”穆丛臻说完百般无奈地长叹了一声说，“以前辰妃压根没把诚儿当回事，也没见他身体出过什么大问题，怎么一到我这儿……”
“父皇可有责骂你？”
“这也是难免的。”
听罢穆丛澜也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就在此时她侧耳一听听着外边宫人报说辰妃娘娘也到了，姐妹二人不约而同一道翻了个白眼。
她们也懒得跟辰妃打招呼，反正她也不是冲她们俩来的。于是她俩默不作声地呆在暗处，听着辰妃先是装模作样地关心可怜了一把重病中的穆正诚，然后故作忧愁状说：“大皇子有皇上这般悉心照料，哪儿有不快快康复的理儿呢，臣妾总是告诉连儿现在离不开父皇，他年纪虽小，也一定能理解的。”
果然不出穆丛澜所料，片刻后她听见穆鸿祯轻叹一声说：“最近为了诚儿的病是少去你那儿了，你还能这般懂事也是不易。”接着他就对随侍的太监道，“一会儿去抚辰宫用晚膳。”
辰妃的口气立马就变得喜不自禁起来，只是她还在努力忍耐着，毕竟病人还在自己跟前。
“臣妾带来了臣妾家乡特有的百风草，听说治疗各种寒症都有奇效，这个季节本来已经难得了，臣妾废了好多功夫托人弄来的呢。”
辰妃说完穆鸿祯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道：“难为你如此上心，回头朕好好想想该如何赏你。”
“皇上能常来探望臣妾便是臣妾天大的福分了，臣妾哪儿还奢求什么奖赏呢？”
辰妃娇声说完，穆鸿祯一边笑着便一边同辰妃离开了房间。
穆丛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才从藏身处走了出去。
襄泉宫早已经不属于穆丛澜了，当晚她是在延璋宫偏殿过夜的。
虽然进宫的时候心情颇为不安，但是好歹晚上还睡得香甜。
然而第二天清晨，穆丛澜刚睁开眼时就有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等她揉揉眼清醒了一番神智，仔细一听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从隔壁皇长子的寝宫方向，飘来了断断续续幽咽的哭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