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丛澜选择一笑而过道:“这事儿终究还是看机缘,到时候再说吧。”
穆丛臻就算信纸妹妹就是在敷衍也拉不下脸来斥责,更何况她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她一脸无奈表情拉着穆丛澜的手道:“你该是恨辰妃入骨了吧,毕竟她……”
“入骨?倒也没有。”穆丛澜摇摇头若有所思道,“最开始我的确是怕她怕得紧,躲还来不及,后来她终于肯放过我了,日子过得久了渐渐也就淡忘了。”
“你可真是个心大的人啊,”穆丛臻苦笑着摇摇头说,“不过这样也好。”
穆丛澜总觉得姐姐话里有话,却忍住了没有细问。见着穆丛臻委实心情不佳没什么攀谈欲望,穆丛澜略坐坐也就离开了,她还是生平第一次开始担心自己不在的情况下姐姐会如何。
此外,也第一次担心起了宫里那位自己就见过一次面的亲弟弟。
但是现在的事实还是尽管她脑子里能想很多,落实起来却几乎什么也做不到。虽然当时她是信誓旦旦地答应了刘辰妃要好好照顾弟弟,可誓言对她而言也重不过自己的人身安全,毕竟她一次又一次活下来可以说是十分不容易了,承认自己非常惜命也不是丢脸的事。
但现在,父皇得了两个儿子近一段时间心态应该都不错,现在的辰妃也认为自己没有什么威胁,她是不是真该考虑回京看顾弟弟陪着姐姐呢?
回纯阳观的路上,穆丛澜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直到回到纯阳观她才算是思考出了结果——他还是不想离开道观。说出来可能姐姐都不能理解,她只是觉得目前的生活十分合她的意,她并不想做任何改变。
不过怕是有人要恨她自私无情了。
穆丛澜回到纯阳观后不到半个月,大郢果然挥师南下与周国发生了战争,这次两国交战穆鸿祯是做足了准备的,今年的北方狄戎十分老实,并未发动任何为过冬准备的劫掠,因此这场冬日发动的奇袭对方是毫无防备,加上里应外合,郢军势如破竹一路丛襄城推到离周京师数十里远外的牡州,周皇迫于压力不得不进行和谈,除了割地赔款之外,还将最小的皇子送来郢都做质子。
从寒冬腊月打到了次年的阳春三月,周国的皇子沈元白就在这样春暖花开杨柳依依的时节里,走在通往郢都奉阳的官道上。
毕竟是入他国为质,沈元白整个队伍也不过十来人,包括几个武艺高强的护卫,随身的宦官,婢女,奶娘之类。从皇子到婢子,人人本着行事低调的原则穿着行事,旁人看来顶多以为是高官家眷出行。
因此当纯阳观的观主孙真人听说邻国皇子要暂借道观歇脚修整的时候,也是相当吃惊的。
虽然毫无准备,但主持也只能硬着头皮前去迎接。
等孙真人来到客堂里时,沈元白已经在厅里头等着了。虽说观主也算是活了半个多世纪见多识广,不过这少年这般出色的模样也正是时间少见。
沈元白安静地坐在光线明亮的大堂里,仿佛一尊精雕细琢,无比精致的偶人。青年的颀长身形配着仍显稚嫩的阴柔面庞,当真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艺术品。
沈元白施施然站起身朝观主行了一礼,从容道:“忽至宝地未曾知会众仙长,失敬。”
“不敢不敢,”孙真人连忙还礼,“殿下驾临鄙观乃是鄙观的福气,只是殿下来的突然,鄙观并无准备,怕是要怠慢殿下了。”
“无妨,我只是来歇歇脚的,给口水喝就够了。”
见着对方态度还算亲和谦恭,看这架势也没打算暴露身份,孙真人不由得松了口气,这就让知客给这一行异乡人安排了临时的房间以供歇脚。
说真的孙真人还是希望这群人赶快走,毕竟他们的主子身份比较敏感,而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道士,无论牵扯到谁都是他惹不起的。
跟随沈元白来郢都的是个叫张涟的年轻宦官,他在暂时歇脚的屋里转了两圈,笑道:“殿下,这不愧是宫里头拨款修缮的道观,这屋里都摆着不少贵重玩意儿啊。”
“宫里比这儿豪华百倍,向来你也是期待已久了吧。”
沈元白冷冰冰的声音像是针一般扎进了兴高采烈的张涟的心理,他赶忙跪下磕了个头告饶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奴婢自己掌嘴!”
话音落后屋里就传来啪啪的清脆打脸声,沈元白面无表情地看着张涟一下下将自己惨白的小脸抽得通红,然后才懒洋洋站地站起来,一言不发往屋外走去。
“殿下你去哪儿!”张涟一边喊着一边手脚并用爬起来跟上了他,沈元白只是背着手走着不做声,张涟猜主子这是即将要踏入郢都心情不佳,动身之前走动走动,趁还有机会多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于是张涟闭紧了嘴跟在沈元白身后,自己这位主子可是宫里出了名的难伺候,一个不小心说错一个字做错一个动作都可能受到重罚,所以大多数时候还不如收起耍小聪明的心思,老老实实伺候就是了。
沈元白漫无目的地在陌生的道观中游荡着,从自己的住处出发,逛过了明扯亭,文昌殿,朝斗台,慈航殿,然后地势一路向上,上了俊峰。
他早听闻纯阳观里盛景颇多,奇葩遍地,却唯有一处地方光凭着描述就能令他难以忘怀。
听说此地不仅冬日飘雪,还春日飘絮,夏日飞花,秋日散叶,仿佛一年四季都能够看见雪景一般,因此命名为南雪楼。
一路丛俊峰爬上来沈元白都开始喘起气,张涟早已气喘吁吁快要趴在地上,眼看着有条小路尽头隐约可见斗拱飞檐,他想也不想就往那方拐去。
好在沈元白的目的地正是那里。
远远地便能见着细细白白的柳絮随风飘洒,果然有几分飞雪的风韵。
即使还未踏足南雪楼,他也觉此行非虚。
路上有几个扫洒的道童对他们频频侧目,沈元白丝毫不以为意,倒是奇怪为什么这里楼梯如此干净,清扫如此勤快,莫非是有人居住于此?
迟疑了片刻后,他还是继续往台阶上走去。
台阶尽头平台上光滑的青石板上也落了不少白花花的柳絮,沈元白信步走来,远远就见着院子里那棵巨大的柳树上挂着个箭靶子。
这里果然有人活动。
沈元白四下里仔细望了一圈,又等了片刻,不见有人来后,他便忍不住走上前去,进入院中,拿起了搁在石桌上那把暗红色的檀木弓。
这把弓一看就是好弓,不是因为它外形雕饰如何,而是拿起手瞬间给人的手感就能让一个懂弓的人为之沉迷。
沈元白再试了试弦又摆弄了一番这把略显陈旧的弓,正好手边也放了个箭囊,他便抽了几支试了试手,果然弓好箭顺,三只箭扎堆扎中靶心。
“殿下的箭术果然一如既往令人叹为观止啊!”张涟啪啪鼓着掌说,沈元白勾了勾嘴角道:“倒是想会会这把弓的主人,不过时间不多了。”
于是他放下了手里的家伙又拍了拍手掌,正准备迈步时,眼角余光瞥见个身量修长道士模样的人从院外进来,默不作声地走过沈元白身后拿起了他刚放下的弓箭,动作娴熟地搭箭开弦。等沈元白转过身时正听见嘣一声轻响,利箭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从他眼前划过,然后直挺挺扎中了靶子中心,将他先前射中的那支箭丛中破开,一分为二。
沈元白微微张大了嘴,虽然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倒是张涟先反应过来,指着来人结结巴巴质问道:“你……你是何人!知道你跟前这位……是谁吗!”
“那你知道你跟前这位是谁吗?”
另一个清亮的声音从道士背后传来,张涟定睛一看,又来了个年龄和自己相仿的俊俏少年,不知为何看着他张涟有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我的身份哪有什么噱头。”那瘦高个儿的道人微微一笑开口了,很有些高深莫测的意味。
张涟和沈元白这才惊觉,原来这是个年轻姑娘。
她身后那少年一脸忿忿道:“公主每天花个吧时辰包养的东西,几时让别人碰过?”
沈元白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了一番穆丛澜,然后微微勾了唇角拱手道:“原来是公主殿下,是在下唐突了。”
说起来所谓公主也不过是那个少年张口就来的说法,他过去也不是这种说什么便信什么的人。可不知为何那高个儿少女颦笑举止间对此有莫名的说服力,也许是因为他异常从容的举止和相当自然的睥睨姿态,总之就算是她身后那人不吱声,沈元白也不会等闲待之。
“你呢?该轮到你自报家门吧?”穆丛澜保持着标准的浅浅微笑却操着毫无笑意的声线说道,“我要认真地考虑剁了你的手合适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