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歪理？”穆鸿祯挑起一边眉头问，“你想的未免太多了吧。”
“儿臣只是觉着到了新婚之夜绝不能失态，哪怕多知道一些也是好的。”穆丛澜低着头说。
穆鸿祯面上浮现出一丝喜色，问道：“所以你这是同意了？”
穆丛澜咬了咬牙，飞快地眨眨眼说：“是……”
“好好，”穆鸿祯立马喜上眉梢，连连点头，“既然你答应了，这事儿都好说。想见未来的驸马？那朕这就着画工送来画像。”
“父皇……这个……不是我不信任画工的水平，只是……”
“行了行了，那也容易，回头朕把他们父子二人召进宫里来你借机瞧个仔细就是了。”
穆丛澜抬眼瞧着笑容满面的父亲，再一次体会到了切人之好有多妙。
事情谈妥了之后穆鸿祯也无意再多废什么话，在他的认识中比穆从澜好得多的伴儿多得是。于是他没说几句话就让人把敬嫔叫来，穆丛澜当然知趣，自请先行退下。
得到许可后穆从澜松了口气退下，待得走到没有人的地方时却又心事重重老气横秋地叹气。
“公主，婚事定下来了吗？”翠锦问着亮晶晶的眼里闪着期待，穆丛澜也是真不懂这些认老为别人的事儿兴奋什么。
“算是定下来了吧。”穆丛澜扶着额头又叹气道。
“可……可您昨日不是回绝了……回绝了大长公主吗？”小诚子说着话差点儿舌头打结。
“但是我怎么知道这事儿真是父皇的主意呢？”穆丛澜忿忿道，“我之所以生气是以为这全是皇姐一人的主意，哪儿能想到她现在……她现在跟父皇关系如此亲密了？我……”
小诚子谨慎地思量了一番，才开口问道：“皇上这是心意已决？”
“不决找我作甚，这意思不就是无论如何也要让我答应搞定这件事嘛。”穆丛澜说着莫名感到一丝委屈，她捏了捏自己的鼻子，看了看不远处连绵起伏的金黄琉璃瓦，勾心斗角的飞檐上走兽虫鱼沐浴着今日的最后一丝余晖，迎着看去朦胧又灼目。穆丛澜突然意识到自己就快要离开这个金碧辉煌的皇城了，心里头除了空落落的，什么别的感觉也没有。
仿佛是有什么事儿该做却没有做，总叫她心头不安。
回去的路上穆丛澜莫名希望沈元白再出现一次，能说上几句话也好。穆丛澜没有朋友，平时能说上话的最多也就是伺候她的宫女太监，更别说她本就对小诚子意外的宫人心怀芥蒂，毫无信任可言。虽说皇亲贵胄的孩子多半也有同样的情况，可正常来说皇子皇女打小就有一群小跟班，有的是自己的兄弟姐妹，有的是显贵家族塞进宫里的，不管关系如何，总归是时时陪伴，不缺玩乐的。
别说皇室子弟了，就是市井小民的孩子也不缺玩伴的吧。
然而她穆丛澜，虽说是被姐姐带大，可六岁没入掖庭之后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状态，姐姐还自身难保，能坚持活下去已实属不易，更没资格谈什么玩耍游乐，纠结有没有伴儿了。
就算恢复了公主身份后，也从未有谁家的千金前来拜访她，参加过几次宫中庆典宴会，也从未有人主动与她攀谈。试过主动搭讪，最终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没多久就匆匆结束对话。
回到了延璋宫，她抬头深深吸了口气，胸口堵的厉害。就连这延璋宫，严格意义上来说也并非是属于她的住处，只是让她在出嫁前有个地方暂时呆呆而已。
老实说，对朋友，或者伙伴这种词汇，她连一丁点概念都没有。
但就算不懂，也是会向往的。
可惜，这份希冀终究是要落空了。
穆鸿祯果然是说到做到的行动派，在答应穆丛澜三天后，他就以鉴宝的理由将祁成益召进公里来。人所共知年纪轻轻的祁成益在鉴赏古董及各色宝物上有极高造诣，这一点就算是同行的大腕也不得不承认。
然而到穆丛澜这里时，又是简单粗暴的一道命令，让她去御书房一趟。
其实就算对方不明说穆丛澜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次来接她的又是刘容，每次他来的时候小诚子都别扭得全身僵硬，只不过刘容是一如既往地没把他放在眼里。
穆丛澜跟着刘容丛偏殿进入御书房，在进入正殿之前，刘容却带她来到了殿上屏风后面，这才说出了重点——让穆丛澜待在暗处不要乱跑，等皇上发话了她才能出来。然后他就离开了。
穆丛澜若有所思地望着刘容离开的方向片刻，正殿屏风后传来了脚步声。
两个男人的声音从外边传来，其中一个年纪明显更大更低沉的定是穆鸿祯，而另一个，则是完完全全的少年嗓音，尽管有条有理，进退有度，还是少不了那份青涩和稚嫩。
“看，就是这个瓶子。”穆鸿祯说着走向书桌，声音骤然近了，“朕也是无意中丛宝库里翻出来的，因为看出了点儿北蛮工艺的路子，又觉此物精美异乎寻常，这才让你进宫一趟。”
少年不好意思地笑笑说：“皇上宫中能人何其之多，召见微臣实属微臣之福，既然皇上发问，微臣不得不慎之又慎，还请皇上给微臣一些时间。”
“好，你去吧。”
穆鸿祯说完这句话后，外边安静了好一会儿，穆丛澜这才鼓起勇气丛屏风后边探出头去，往外望去。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自己父皇身边，身着浅葱色竹叶暗纹直缀的少年。他的侧脸看上去好清秀，专注的眼里是这个年纪才会有的清透纯粹。虽然低着头，但腰也是挺得笔直，那静静伫立的身量和气度，果然是士族大家才会培养出来的模样。
穆鸿祯抬眼瞧见了探头的穆丛澜，当然他不动任何声色，看了片刻又低下头去，笑问道：“如何，看出什么名堂了吗？”
“回禀皇上，”祁成益拱手道，“微臣观察许久，此物应当有三百年以上的历史，的确为狄戎工艺所铸造，造出的却并非北地风格，而是仿我中土宫廷风格所铸。如果微臣没记错的话，这应当是前辽最为省行的青釉盘花纹样，辽为大郢取代后，初期仍流行了这种风格许久。”
“那时候狄戎还保持每年向我大郢上供。”穆鸿祯摸了摸花瓶光滑的曲线素有所思道。
祁成益听罢，十分谨慎地选择了沉默。
穆鸿祯突然回过神来，他轻咳了两声说：“这么说来，此物确系百年前先皇所遗之物？”
“确凿无疑。”祁成益十分肯定地说道。
“很好，很好。”穆鸿祯轻扣了两下瓶身说，“今日跑这一趟辛苦你了。”
祁成益慌忙跪下道：“皇上言重，折煞微臣了。”
“好了好了，起来吧，朕喊你来也没什么大事，左右也是闲着，陪朕随处走走。”
“是，皇上。”
说着穆鸿祯和刘容就在径自走到了前边，祁成益微低着头在后面跟上。
然后，他突然转过了头。
那瞬间双方视线撞在了一起，穆丛澜根本无暇细究，就赶忙缩回到屏风后面去了。
心脏还砰砰直跳。
“怎么了？”外边穆鸿祯问了。
少年莞尔道：“没什么皇上，是错觉吧。”
可恶！穆丛澜心想，他绝对看到她了！那么猝不及防的，视线都撞到一起了！
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远，穆丛澜也纠结够了，咬牙就追了上去。
当然，追也要保持一定的距离。
穆鸿祯一行三人在前面离穆丛澜十来步远的距离，穆丛澜在后边提着裙子谨慎地跟着。走着走着，穆鸿祯又向祁成益发问道：“最近你父亲在忙什么你可知道？朕偶尔召见他他还称病，朕也不放心啊。”
祁成益从容开腔道：“回禀皇上，赞普派人求亲，狄戎又开始饶边，家父身为兵部尚书，整日为如何替皇上排忧解难寝食难安，他年纪大了，自然身体支持不住，大小毛病总是难免，微臣看在眼里也急在心里，若是家父得知皇上如此挂念于他，定会感激涕零的。”
穆鸿祯不置可否，又道：“你也知道赞普遣人来了，朕迟早得选个公主过去和亲，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既在这，不如替朕出个主意？”
“这……这微臣不敢妄议。”
“嗳~这里也就我们几人，没那么多讲究，朕是听说赞普的王子就是你这个年龄，所以在替其择妻这方面……想听听你们年轻人的想法。”
“这……”祁成益迟疑片刻，又问，“皇上想必早已有自己的候选了吧？”
“嗯——”穆鸿祯沉吟半晌说，“朕的长女最为稳重无明理疑，若是让她前去，她必然不会有任何怨言。”
这是送命题啊父皇？？穆丛澜猫在灌木后在心中如此哀嚎。
“话是这么说没错，”祁成益开腔道，“但据微臣所致，大长公主目前已然是您的得力助手，她的聪明才智远超凡夫俗子，微臣相信我大郢的公主皆是深明大义之人，委以和亲重任定能不负所望。唯独大长公主留在您身边才能真正发挥其辅国之才，微臣斗胆猜测，这也是皇上和公主所愿吧。”
穆丛澜捂住了嘴，而穆鸿祯则是直接大笑起来。
“好好好，不亏是中山王看中的孩子。”笑够了之后穆鸿祯插着腰说，“这一番应答朕真是无可挑剔，就如你所言，朕确实也有考虑到这些。那既然如此的话——二公主你看如何？”
“什……什么？”祁成益呆了一下，“二公主……晔阳公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