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穆丛澜压根也不认得路,她真的只是看哪里人多久或者哪儿偏僻就往哪儿钻,哪里还会去管方向对不对,路线合不合规划。完全人生地不熟的沈元白就更别提什么方向感了,他只是被穆丛澜拽着左冲右突,只是莫名地感到情绪高涨,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哪怕压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要去哪里,在这个异国他乡他也没有丝毫迷茫和犹豫,放心大胆地跟着她奔波。
不得不说穆丛澜虽然过了几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脚力还是相当强劲的,拉着个沈元白一口气窜了五六条街,挤过人群奔过小巷跑了约莫有一柱香功夫。沈元白都开始气喘吁吁了她还没有停下来的势头,直到沈元白扭头看了好几次确认那个姓蒋的校尉没有追上来之后,拽了好几次才把她拽停下来。
“居然真的走了。”穆丛澜插着腰喘着气说,“难以置信啊。”
她回头便对上了沈元白的视线,也不知为何噗嗤一声两人都笑了。穆丛澜扶着额头笑得浑身抽搐肚子疼,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穆丛澜刚抬起头来,双唇就被猝不及防地封上了。
他的唇柔软又温热,颤抖的吐息混着青涩和不安,丛唇齿中急不可耐地渗透进来。天地四方对穆丛澜来说似乎都不存在了,唯剩下的只有自己狂乱的心跳和他萦绕不去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对穆丛澜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们才彼此分开,相对无言,只是红着脸不敢抬眼。
沈元白好容易鼓起勇气才主动开口道:“我——是我唐突……”
“你是不是傻!”穆丛澜狠狠锤了下沈元白胸口,转身要跑。沈元白仗着手长反应快一把将她扯了回来,胳膊一卷就将她卷进怀里,丛后边牢牢实实地抱住了她。
从后面抱着也挺好的,免得他看见自己满脸通红的窘迫状,那委实丢人。
沈元白的碎发一丝一缕地撩着她的脸颊,她已经羞得不知说什么好,飞快地眨着眼不说话。沈元白把她的腰身扣得那么紧,有一种能扣一辈子不松开的气势。但是当他埋进穆丛澜颈间时,脸蹭在她耳畔又是如此温柔。
“是,我傻。”沈元白贴着她鬓边说,声音都透着笑意,“毕竟头一回。”
我也是呀。穆丛澜将手覆在沈元白骨节分明的白皙手背上,心想,我也是头一回知道世上男女之间原来还有这样的美好的情意,蜜一样甘甜酒一般令人沉醉。
雪一直没有停,谁也顾不上撑伞,细白的雪花落在两人的发梢上,肩头上,睫毛上。沈元白沉默着抱着她许久,穆丛澜实在忍不住了,便小声问了句:“你冷么?”
沈元白沉默着摇摇头。
穆丛澜又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沈元白沉默了片刻,才说:“我怕开了口,你会想起来咱们该走了。”
穆丛澜立刻便反应过来了。
她望了望两侧,幽深、寂静的小巷子里只有雪花飘落的簌簌声响,这样的时候,穆丛澜连沈元白的呼吸沈都能清晰听见。
然而一旦出了此巷,他们就要继续前进,或玩耍或漫步,然后就得按照机会在规定的时限内回到宫里。之后沈元白回他的仙居殿,她回她的延璋宫,伺候再如何?谁也不敢说,谁也不能说。
“那就……随你吧。”穆丛澜苦涩地笑笑,强撑着腿麻一动不动,抬头望向了晦暗的天空。
“算了吧,你站得脚麻了。”沈元白笑了笑干脆将她放开,搂着她的肩边走边说,“接下来去哪儿,说吧。”
“我就算是看地图也看不明白咱们在哪儿了?”穆丛澜抬头看了眼周围无奈地笑道,“咱们随意走走吧,说起来庆阳好玩儿的地方还挺多,反正咱们半日也走不完。”
说着两人便不紧不慢来到了巷子外,放眼望去周围的景色竟有些萧瑟,人烟都稀疏许多。
“咱们这是快到西城门了。”穆丛澜一边左顾右盼一边说,“这附近应该有个流民窝,还有不少乞丐流窜。”
沈元白这么一想,看来但是张涟就是栽在这些流民手里头,手无寸铁不会功夫的他怕是被狠狠打劫了一番……
穆丛澜突然感觉到身边的沈元白往后退了一步,不,是接连退了好几步。穆她疑惑地扭过头去,只见沈元白瞪圆了眼死死盯着不远处那些走来走去,衣衫破烂神情阴沉的流民,喉结滚了滚,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你没事吧?”穆丛澜拍拍他的背问,“不舒服吗?”
“没,没有。”沈元白连忙转过头移开视线结巴道,“我只是……”
穆丛澜瞧了瞧周围,诚然这些面色阴沉食不果腹的流民是不好招惹,但也没必要怕成这样吧?
“走吧,咱们离开这儿。”穆丛澜拽了拽他的手说,“城门外有个听说味道很不错的茶摊子,来往旅人进城前就在那儿歇脚,咱们也去歇歇。”
“好……”
沈元白颤抖着呼了口气,穆丛澜瞧他额头上都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便拉着他快走几步,往城门方向而去。
两人紧赶慢赶到了城门边,沈元白此刻一张脸已经煞白,眼珠子也不住地打着转,哪里还有平时俩股气定神闲,儒雅俊逸的模样。穆丛澜虽然心里犯着嘀咕,但她还是忍住了开口的冲动,心想着先让沈元白冷静下来再说,否则看他这副反常的模样她也十分不放心。
然而穆丛澜拉着沈元白出城走了约莫有三四里路,周围还是处处萧索荒凉的模样,甚至路边开始断断续续出现破败的坟头。
“应该是我……走错了吧?”穆丛澜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后勺说,“唉,真是麻烦,赶紧回去吧,这儿也不是善地。”
对沈元白来说坟地也比刚才的贫民窟来的好得多,他冷静下来四处望了望,忽然发现不远处一个堆满谎坟的小山坡上有个高个儿的男人。
这男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他一身披挂虽然看着朴实无华,甚至有些随心所欲,然而正是这样的穿衣风格说明此人绝非市井之辈,不拘一格多是武林中人。等他转个身,沈元白的目力便能将他腰上的长刀看个一清二楚。
于是他拍了下穆丛澜,指着山丘方向道:“你看,那里有个带刀的男人。”
穆丛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路边土丘顶上站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扎着高马尾,鬓发垂肩随风拂动,腰间那把长刀她一眼便觉得眼熟。
不,何止是兵器,那个男人的背影就足够令她想起什么了,但他到底是谁,她就是差了点儿印象回忆不起来。
穆丛澜二话不说猫着腰往前而去,沈元白虽然莫名其妙也只得跟着去。两人悄悄来到山丘半腰上一丛干枯的灌木后边蹲了下来,这样的距离,那个男人的侧脸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他看起来相当年轻,大概只比穆丛澜和沈元白这样的大上两三岁,只不过那紧皱着的眉下,一双深沉如海的眼睛丝毫也不像是个二十出头的人。仅从侧面看,他的五官线条可以说是十分俊朗了,过于成熟的气质给他清隽的面容平添八分锐气二分硬朗,看着不似绿林蛮夫那般粗野。
最重要的是,穆丛澜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说不上来的眼熟。
就在穆从澜冥思苦想的时候,那人又往地上燃烧的铁盆子里扔了几张纸钱,那是他手里剩下的最后一把了。
他在祭奠谁?穆丛澜根本看不到他面前那个小坟包上有墓碑,可是看这个男人的模样,又不像是穷得连给亲友出个棺材本的钱都没有,真奇怪啊。
穆丛澜扭头朝沈元白使了个眼色,两人这就又暗搓搓地丛山丘上退了下来,走得匆忙,自然也没注意到山丘上的青年扭头朝他们俩的背影看了一眼,挑挑眉,又转了回去。
*
穆丛澜赶忙把沈元白丛城西那块区域带走之后,先把他留在路边的茶摊里头,这里离贫民窟很远,应该不用担心沈元白出什么事儿。接着她便一个人溜到了城西,找了个住在那附近的贫穷农妇问了一问。
“啊,外边那片地里一直都是乱葬岗,来来往往的新人都不愿意从西门进。”那农妇唾沫飞溅地说着,“死在那儿的穷鬼多了去了,谁会去管啊。”
“那坟应该是新近出现的。”穆丛澜捏着下巴说,“那一大片附近都是新坟,最近有死这么多多人吗?”
“你难道不是本地人?”那农妇大惊小怪道,“不就是那个什么王爷一家,整个王府都被问斩于市了嘛,你说一大片新坟,应该就是那家人的坟了。”
“……你说的莫非是……中山王……祁王爷一家?”
“哎呀我不知道什么王爷不王爷的,反正前阵子全家被砍头的倒霉蛋,你最好离那儿远点,我可是听说那里怨气重的很,大白天都闹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