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瘟疫
白苏十七2018-07-28 02:253,328

  柏颖诺站在门后面,脚下踩着干枯的稻草,稍微一挪脚都会吱吱呀呀的叫个不停。

  而现在,她看见想要找的人,却连再进一步的勇气都没有了。那时她的心里不由嘲笑自己神勇将军的浪得虚名。

  她不怕死人,甚至自己都不怕死,可那一刹那,她怕,那个人死了。

  她没有动,远远的、静静的看着何安。

  何安的脸色像是霜一样白,眉间罩着一层淡淡的青黑色,嘴唇也失去了血色。整个人像一滩烂泥,浑身没有骨头般的,随意的倒在墙角的草垛上。就像一条死鱼,没有一丝生机。手边掉了半块硬梆梆的饼,掰开的面团里已经长出了或青或白的霉丝,一群蚂蚁正忙着搬运掉落的碎渣子。

  作为军人,柏颖诺看过无数种死法,肝脑涂地,身首异处,万箭穿心。可是,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孤单得近乎残忍,没有金戈铁马,也没有史书丹青。平凡,落幕,带着一丝丝的心绞痛。

  柏颖诺想,如果没有十三岁那年的际遇,是不是我也会像他一样,在一个无人问津的地方,死了也没人知道?

  同病相怜或许并不贴切,可她已经想不到更好的形容。

  柏颖诺终于一步跨了上去,双手轻轻的抬起何安的头,尝试着唤他:“何安?”

  靠近他身体的那一刹那,柏颖诺庆幸,还好,还有呼吸,虽然微弱得像是深谷中的落雪几不可察,但这个人还活着,现在还活着。

  她捞过他的手,掌心相对,输了些许内力,然后摸出水袋,用食指沾了些水,慢慢划过他干裂的唇。

  很静。

  柏颖诺这一生中不知道经历过多少生离死别,不知有过多少寂静无声,从没有哪一次像今天一样让她心慌,她盼望着能听到一点儿声音,一点儿就好了,多轻微都可以,哪怕是沉重的呼吸声,又或者是稻草摩擦的刺耳声。

  可是没有。

  柏颖诺自认为经历过真正的绝望。她的所有人之常情早在十三岁时、在她所谓的父皇下令要杀死她时失了七七八八,然后,逃命的路上更是把这种情感磨灭得一干二净。那一路,像是绝命的黄泉,她所遭遇的,不亚于刀山火海恶鬼噬身。她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可又无数次的坚强的活了下来。有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费劲心思的活着,蝼蚁一般的活着,也许只是因为答应过那个给过她些许温暖的太子哥哥?

  她得感谢他,没有他,她早就死了。

  在柏颖诺模糊的记忆里,在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有一个人瘦弱的少年在干枯的树下哭泣。好像,好像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让他这般伤心。

  可是,过于苦难的囧途,再加上在多年前的征战中受了重伤,慢慢的,那些记忆渐渐模糊了,然后就只剩下一个大致的轮廓。

  她隐约记得那个少年给了她一把防身的弯刀,可是那弯刀也在后来的战场上遗失了。虽然后来她又得到了很多把弯刀,镶金的,嵌玉的,却再也找不回当年的感觉――那种有人关心和保护的感觉。

  然而,也仅此而已,她的人情与意识随着浅浅的回忆一起,慢慢消散了。至此,除了淡得像水一样的记忆,她的生命中,再也没有一丝波澜。

  柏颖诺觉得好笑,自己怎么会想起这些事呢?她不自觉的扬了扬唇角,很细微的,但是不是笑。

  耳边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我似乎……看见你笑了。”

  柏颖诺低头一看,何安竟然微微睁开了眼,双眼像一条缝隙一样看着她,嘴唇张合的幅度很小,声音也很低。

  “你看错了,我生来就是不会笑的。”柏颖诺道,“很好,你死不了了。”

  虽然是醒了过来,可浑身软弱无力,头也疼得厉害,何安甚至觉得有人在他喉咙里放了一把烧红的钝刀,刺痛且灼热。他试着说话,声音却是片沙得紧:“我……”

  第一个字刚吐出来,柏颖诺就用食指堵住了他的嘴。何安有些惶恐,向上翻着眼皮看她,却在下一秒感受到了她指腹的湿润,不由自主的舔了舔上面的水渍,像是久旱的土地突然沐浴了春雨的润泽。此时他才明白过来,原来对方是在给自己喂水啊。先前的荒诞想法还没升到嗓子眼就又一股脑的退回到了心坎儿里。

  意识到何安的确是渴了,柏颖诺便换了个方法,她扯下一小块布条,蘸上水,然后喂给他,等觉得差不多了才停了下来。

  水流顺着咽喉下到胃里,整个身体都舒坦了许多,何安此时才意识到一个重要的事:“将军,你离我远点儿,我有病,会传染的!”一边说,一边还慌乱的用手推搡着。

  “不会。”言简意赅的回答。

  “会的,将军你走啊,别管我。你快出去,用我告诉卫副将的那两味药。”他有些急,话也说得没什么逻辑,“不,可能已经染上了,现在可能已经晚了……”他越发的急了起来,完全忘记了柏颖诺能够出现在这里就证明了她已经把药方带回来了。他手脚并用,使了十二分的力气爬开,尽一切可能离她远些,他说,“走,将军快走,不要管我,一把火把这儿烧掉,快走快走……”

  柏颖诺没有反应。

  何安像是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手脚并用,在草堆上爬行,终于爬到了狭小的角落里,因为高烧的关系浑身滚烫,可身体却不由自主的颤抖。他缩成一团,打着摆子,嘴里重复着:“走,快走……”

  “何安,”柏颖诺挪了过去,冰凉的手掌抚上对方的额头,“你还在发烧。”

  何安不停的颤抖,意识有些不清了,他哑着嗓子说:“走,你快走。”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会抛弃部下的、见死不救的主帅,”柏颖诺道,“你是为了大家而这样的,我不会丢下你的。就算是走,也得是我们一起走出去。”

  “病,病,传染,走……”头越来越痛了,何安已经不能把单个的词语联缀成句子了,可他的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告诉他:走,让她走,不能害了她。

  柏颖诺轻声道:“没关系,不会有事的。”然后手指爬上了何安的脖子,轻轻一捏,他就晕了过去。

  柏颖诺一脚踢开挡路的桌子,低身抱起何安,昂首阔步走了出去。刚出门口,却见柏晔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身后是一群欲说还休的将士。

  许是她踹门的动作大了些,柏晔被吓住了,就站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神色复杂的看着她,脚也下意识的往前挪。

  柏颖诺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有些不适,却始终冷着脸抱着怀中的病人,再用医者冰冷和杀气的眸子看着对方。

  僵持,焦灼。

  终于有突兀的声音响起:“陛下,去不得啊!”内侍扑通一声跪下,扯着柏晔的裤脚阻止他的前进。众将士见状,也都扑通扑通的跪了一地,纷纷喊着去不得。

  柏晔只好立在原地,呆呆的看着站在门口的柏颖诺。他的目光落在何安身上,看着那人一动不动奄奄一息的模样,他没由来的涌起一丝嫉妒,嘴上却道:“诺儿,你……可还好?”

  “谢陛下关心,末将一切安好。这位何军医,为了全军将士不惜以身试药身染疫症,末将正要带他前去治疗。陛下万金之躯容不得半分损伤,请陛下回避。”说着,她看向卫副将,命令道,“卫副将,你是怎么保护陛下的?还不带陛下回大营。”

  底下答了声是,柏颖诺便绕过众人,抱着何安去了医官营。

  而身后,柏晔的声音蓦然响起,雄浑威严:“护国公主,”他顿了顿,“你必须完好无损的回来见朕!”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用了朕这个称呼,也许是因为龙颜,更多的却是,他怕柏颖诺为了那个卑贱的军医而染上瘟疫,所以他必须用不容置疑的命令,确保她的安全。

  听到皇帝的话,众将士一怔,谁也没想到驰骋沙场的女将军居然是当今陛下的亲妹子,是西梁国的护国公主。

  而那边,柏颖诺稍稍停住步伐,应了声:“遵命。”然后又不急不缓的往前走去。

  众将士散去,柏晔看着柏颖诺远去的背影,想起那个躺在她怀里的男人,心中燃起了满满的嫉妒。他对内侍道:“去,去查查那个人的身份来历。”

  什么是天子?便是上天之子。普天之下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的。柏晔心想,诺儿是朕的亲妹妹,是朕的护国公主,是朕的大将军。从来就是,是我的诺儿。任何一个人都不要妄想把她从朕身边夺走。就算是个死人也不可以!

  占有欲爆棚的柏晔展现出帝王残忍的一面:“军医是吧?你抢走了我的诺儿,朕便成全了你,让你流徙天涯做一个孤独的医者,老死不能相见。”

  没有杀心,但是却假公济私的想着治一个良善之人的罪。原来,他的愤怒和怨恨早在亲眼看到他视若珍宝的妹妹不顾危险的抱着另一个性命垂危的男人从木屋里走出来时,就已经深深扎根在心里了。

  而后恬不知耻的陷害和酷刑,都不过是泄愤。

  罢了,原来男人的嫉妒心丝毫不亚于女子,遑论是占有欲这般强大、却碍于世俗而不得的帝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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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夭司命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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