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有人说,世人出生之日,命运便被安排好了,祸福喜忧,皆不能改。除非有一个人,甘愿用生命为代价,才可能逆天改命,欺瞒上天。
我以为我拥有了全世界,却不想全世界都不要我。婉婉,你赠我长命草,可是希望我长命百岁?一定是的。好,我便长命百岁,我便入魔又如何?我要你,要我失去的一切,要这全世界。
壹
黑袍人站在门口,面上蒙着青色的鬼面,语气猖狂:“我是魔君,炽焰魔君。”
话音刚落,白九腾飞而起,白色绢面的折扇像是鸟翼咻地展开来,扇骨像是一把合拢的钢针,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炽焰魔君而来。
魔君冷笑:“你还不够格。”然后蓦然出手,手速太快,只看见无数条手臂在空中挥舞,像是多脚蜘蛛,又像是千手观音。
白九侧着身子,凝起结界护住周身,而手上动作却不停。便只见着那折扇携着雷暴华光而来,直直的插向魔君的眉心。
然而,在靠近面部的地方,折扇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就这样僵持了两秒,只见魔君大手一挥一扬,扇面轰然碎裂,白色的绢面像是细小的雪花飞扬,白玉的扇骨也尽数裂开,在白九手上化作齑粉。
“我去,”白九粗喝了一声,“这可是我珍藏版的折扇啊。”
啊字还没说出口,魔君已经单手扼住了白九的脖子。他提着白九颈边的狐裘,幽幽道:“嚯,原来是条九尾白狐啊,难怪她把你收在身边。”
“诶,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还不快点放开我啊?毁了我的扇子,又想觊觎我的狐裘么?”
魔君松开手,把白九扔在一边,道:“我对你不感兴趣。我这次来,是来找她的。她人呢?”
“出去啦,你不知道?”
“她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我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被你提着领子耍了。”白九顺着狐裘上的毛,一副心疼的模样。
魔君环顾四周,目光又落在白九身上,道:“我急着找她,她却不在。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白九心道,我怎么知道你该怎么办啊,要么慢慢等,要么自己去找咯,我有什么办法啊。
“我倒是有个好主意,”魔君冷笑道,“你是她在意的人,她的白骨笔也在你手上。我要是抓了你,她就一定会出现的。”
白九心中涌起一股凉意,只当他是在开玩笑,却见对方闪电般的出手来抓自己的命门。白九哎呀一声,移形换位去躲,但碍于实力悬殊,他整个身形都笼罩在对方的威压之下,怎样都无法突破。
眼看着那只鹰爪般的黑手就要抓到他的背脊了,却见自横梁上爆出一道金光,轰的一声,顿时威压尽除,魔君也被逼退两步,退到了庭院里。
白九拍拍胸脯,直呼惊险,却见那魔君举头望天,大声道:“我知道你回来了,还不现身么?”
话毕,空中的云层和阳光开始聚集起来,慢慢显现出一个朦胧的人影,只眨一眨眼的功夫,那云中便凭空出现了一个女子。
素衣墨发,白绢遮眼。
是司姑娘,她回来了。
司姑娘面无表情的从云中而来,长裙飘荡,衣袂翻飞,整个人都像是罩着一团柔和的圣光。
“老妖婆。”白九欣喜的脱口而出。
司姑娘也不在意他的称呼,快步走到他的面前,面容祥和,亲切问道:“可有伤到?”
白九摇摇头。
这时魔君又开口了:“我只是要逼你出来,并不是真的要斗狠逞凶。要是我用了全力,你这只白狐狸啊早就不在了。”
“哼,多亏得你手下留情啊,”司姑娘冷哼一声,“炽焰,你若是敢伤我阁中弟子分毫,我便是耗尽这一身神力也要把你打得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魔君道:“千年前你已经杀死了我的肉身,怎么,今日又要毁了我的生魂呢,茶音大神?”
往事不堪回首。当年天族内乱之后,仙族一统天下,茶音入魔,被炽焰魔君诱惑,差点儿就被诓去神心,幸而最后时刻醒悟,一场大战,打得魔君身死,只剩魂魄在世间游荡。
“你没伤到我的人,我自然不会对你动手。”司姑娘道,“说说吧,你来找我有何事么?”
“一桩买卖。”
“你也要逆天改命么?”司姑娘笑道,“魔君也有能够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和甘愿以命换命的决心吗?”
魔君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不是我的故事,是他的,西梁前太子柏铭渡的。”
司姑娘看了他一眼,便转身走进茶室,广袖一拂,刚刚由于打斗而杂乱的现场瞬间复原,变得和以前一模一样。她坐在席上,有条不紊的烹茶,轻声道:“既然是谈生意,便请进来喝杯清茶慢慢说吧。”
魔君坐在她对面,青色的鬼面慢慢变成蓝色,他抓着广口的杯子,做回忆状,缓缓道:“五十年前,我找到了柏铭渡,这是一具非常契合我灵魂的身体,虽然残了四肢,但也是最好的肉体。于是,我附身上去,成为了他的宿主。而他入魔的唯一要求就是,卷土重来,夺回属于他的一切,他的储位,他的江山,他的女人。我帮了他,可就在即将成功的时候,他放弃了。刚开始我很高兴,就用这具身体回了魔界,他也渐渐的被我同化,成为了我的身体。可是后来,我发现我越来越控制不住他了,这个身体慢慢脱离了我的控制。甚至因为与我多年的同化,他也获得了部分魔力,他甚至想要与我同归于尽。我不能亲手毁了自己的肉体,也不能驱赶出他的执念,所以和他达成协议,如果我能改了他前生的命格,他就心甘情愿的把身体供我驱使。”
“这个人五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吧?难道他的灵魂还留在身体里?”
“是,他早就死了,可他的怨念、他的执念都留不知为何会在身体里。”
说到此,司姑娘也不禁皱眉,得是多重的怨念才能在死亡那么多年后还附着在身体上呢?这似乎是个很有意思的故事。
白九还介意着魔君刚刚的行为,便在一旁冷嘲热讽:“你不是魔君吗?应该很厉害啊,既不会逆天改命之术,也不会祛除执念之法。这样看来,你们魔界也不怎么样嘛。”
“你以为逆天改命之术是人人都会的吗?”魔君道,“这是神族,尤其是司命之神的绝技。要以骨为笔、以血为墨、以皮为纸,再耗费百年修为,这样才能施改命禁术。”
白九看着司姑娘,颤巍巍的问:“他说的都是真的吗?每一次改命都要耗费你那么多的心血?”
司姑娘点头。
“那你为什么还要一个接一个的帮他们改命呢?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你也会死啊。”
“白九,这是我和那个人的赌约。”
“什么破赌约,”白九截断她的话,“你的记忆是真是假都不知道,你就要豁出命去履行这个要命的赌约吗?”
“你不会懂的。我已经活了太久了,见过了太多的沧海桑田,而我活着的唯一目的,似乎只剩下这个了赌约了,纵然它可能是假的。除此之外,我实在不知道我游荡在这孤独的人世还有何意义。”说到这里,司姑娘的目光有些黯淡,音调也轻得拂不起一丝涟漪,她道,“白九,我不曾干涉过你的决定,也请你尊重我的人生。”
白九凝着眉头,很久之后才沉重的点头,算是同意了她的话。
她便又道:“炽焰,你接着说吧。”
“柏铭渡,他曾经是西梁的太子,有慈祥的父皇,有恭顺的兄弟,还有,最爱的女人。”
当然,这只是曾经。
他以为自己拥有全世界。
柏铭渡五岁便被立为太子,面上倒是一个干练老成的样子,连那些古板的太傅们都说他稳重,有气吞山河的帝王之势。然而,他的心却并不比同龄的孩子绝情到哪儿去,说到底,他也是个想得到所有人认同的小孩儿。而他的二弟柏珞沂,却是一个从头到尾的顽皮小子,太傅们对此头疼得很。两厢对比,一个是帝皇之才,一个却只是闲王之流。
高下立分。
柏铭渡对此也很骄傲。他欣喜别人对自己的夸奖,欢愉父皇的赞赏。然而,他的父皇,那个不苟言笑的精瘦的中年人,却吝啬于对他说出夸奖的话。他时常带着二弟柏珞沂玩闹,甚至可以纵容二弟骑在他背上,然后咧着胡茬的嘴放声大笑。但是,无论柏铭渡做得多么好,他也不笑,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说着:“还不够。”
幼时的柏铭渡心里很恼火,他嫉妒父皇对弟弟的爱,着实郁闷了很长一段时间。随着年龄慢慢增长,他才明白,因为他是父皇定下的继承人,所以他要背负的注定太多,所以他必须做到最好。而他的二弟,作为一个闲散王爷,只需每日斗鸡走狗玩得尽兴即可,这江山不会因此动摇半分。
原来,父皇的严厉也是爱,与众不同的爱。
十三岁那年,父皇去了江左,留太子监国。而本想随驾前去的柏珞沂因为出发前染了风寒,也被一并留了下来。病愈之后的他便死活缠着柏铭渡带他出去畋猎赛马。柏铭渡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
但父皇留下太子,本就是要他学习朝政的,这样贸然出去打猎什么的影响也不好。二人便不敢公开,只带了三五个心腹侍卫便去了猎场。
十一二岁的孩子看到什么都兴奋,追着只白兔就跑了出去。怕珞沂伤着,柏铭渡便让侍卫们都去照料珞沂。而他自己便勒着马慢慢跟在后面。
未免闹出大的动静,他们都是穿得常服,谎称是朝中某位大人的子侄,这才进了朝廷的猎场。
而柏珞沂很少出宫游玩,此时很是兴奋,已经不知溜到哪里去了,连带着寥寥数人的侍卫也不见了踪影。
柏铭渡轻笑了一声,勒住缰绳,跳下马来,牵着缰绳慢慢行走。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树叶摩擦的稀疏声,好像还隐约伴有什么低低的哀鸣。
说不出那是什么的声音,但可以确定的是,那一定是活物。
柏铭渡立住脚步,侧耳去听,果然草丛的那边有不同寻常的声响。
有野兽?柏铭渡从象弭鱼服中抽出一支箭来,轻轻的搭在弓弦上,然而屏住呼吸,轻轻的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