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碗儿
白苏十七2018-07-28 02:254,182

  箭头搭在弦上,柏铭渡将弓弦拉开,侧过身子用腿去拨厚厚的草丛,可手中的箭却是一动不动的对准着那个声源处的。

  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只要有东西向他扑过来,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把箭射出去。

  拔开草丛的时候发出稀稀拉拉的声音,在安静的树林中显得格外刺耳,那后面的野兽似乎也听到了动静,一时间竟也停止了奇怪的哀鸣。

  呵,挺通人性的嘛,看来不太好对付啊。柏铭渡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往前,手上的力气却又加大一分。

  突然,他听到上方树枝摇动的声音,心中又是一惊:这猎场中还有豹子?这样想着,便不由自主的抬头去看,只见茂密的树冠中似乎藏着一个黄色的身影。

  看不清是什么,或许只是猴子之类的,似乎并没有什么威胁。

  倒是那草丛后面的,不知名的野兽,才是最大的威胁。

  柏铭渡不敢再靠近了,他已经感受到了危险,手上使力拉满弓弦,像是十五的月亮,然后,便要对准目标射出去。

  这时,头顶传来声音:“诶,别射!”

  柏铭渡没料到此处会有人,而箭在弦上也已经是不得不发了,一惊之下,箭镞向上抬高了两寸,咻地一声就射出去了。

  他这才挽着空荡荡的弓,抬头去看。只见那树长得十分壮实,树冠绿得油光发亮的,层层叠叠的树叶累积起来,像是一个天然的小房子。

  而那触目的绿色中,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裳的小女孩儿就坐在一根粗壮的树杈上,梳着两根小辫子,腕子上套着一个银色的小铃铛。由于茂密树叶的遮挡,柏铭渡并没有一开始就发现她,只看到了隐约的黄色。

  而现在,那个小姑娘拨开挡在身前的叶子,嘟着小嘴抱怨道:“唉,你这个人真是的,说了别射你还射啊。”

  “你是谁?爬那么高干什么?那草丛后面又是什么?”

  她摇了摇攥在手上的藤蔓,笑嘻嘻的说:“我就是为了这个才爬上来的。至于草丛后面啊,是小灰,它受伤了。哦,对了,你快帮帮它。”

  她晃动藤蔓的时候,腕上的铃铛也跟着摇了起来,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是山中的精灵唱的歌,空灵莞尔,妙得很。

  听了她的话,柏铭渡将信将疑的点点头,用长弓拨开高至膝盖的丰草,一步步过去,终于是看见了让他胆战心惊猜测了好一会儿的“野兽”――竟是一只肥硕的灰兔。

  柏铭渡自嘲的笑笑,收起弓弩来,蹲下身去看。只见那灰兔的右腿被一个锈迹斑斑的捕兽夹死死的咬住,血液顺着它灰亮的皮毛流下来,把捕兽夹和它脚下的土地都染红了。那兔子几乎是趴在地上的,三瓣嘴一张一合,发出低低的哀鸣。

  而它身后,一支木箭略过它的身子,斜斜的插在泥土里。这是他射的那支箭了。要不是那个姑娘突然开口惊扰了他的心神,恐怕这只兔子已经被一箭穿心了。

  为此,柏铭渡心中有着小小的愧疚。况且,看到这只兔子,他也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六岁的时候,他从一个小太监那儿得到一只可爱的白兔,他很喜欢,天天逗它玩。后来被他的父皇母后发现了,那只兔子就成了当晚他餐桌上的御膳,连带着那个小太监也被打了一顿丢到了掖幽廷。父皇母后这样训斥他:“你是西梁的太子,将来是国家的君王。怎么可以玩物丧志?”

  那时的他哭着说自己没有,说他再也不敢了,可是,却硬是被逼迫着吃下那一盘子的兔肉。他边吃边落泪,他的母后在一旁冷冷的道:“皇儿,今天你这样宠爱这只兔子,可也许明天,它就会反过头来咬你一口。你以后是要作皇帝的人,记住,不要对任何东西心软,更不要把你的喜好暴露给他人知道,这是极其危险的。”

  从此以后,他的身边再没有小兔子,连那些宫女太监们都不敢也无法用玩物来取悦他。因为,他已经学会了掩藏,没人知道他真正喜欢什么。

  然而,他是喜欢那只兔子的,连带着喜欢那样无忧无虑的欢快童年。

  就像是在梦中的,内心极度渴望。

  而此时,没有朝臣,没有案牍,他像是回到了一个放空的状态,就连心内隐隐的喜欢和怜悯也慢慢升了起来。他俯下身子,轻声道:“原来是被陷阱困住了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折下一根粗枝,试了试大小和硬度,便用树枝去慢慢翘开捕兽器的铁齿。

  毕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柏铭渡的经验还是不够的,第一次居然没有成功,倒是累得灰兔无端端的受了二次伤害。

  树上的小姑娘心疼的喊着:“哎呀,你别动了,小灰被你弄疼了。”

  柏铭渡也不理,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再一次重复刚刚的动作,快准狠,然后听到突如其来的“当”的一声,夹子就已经被打开了,那兔腿也拿了出来,满是鲜血的捕兽夹便咯吱一声咬住了那根树枝。

  他把灰兔抱起来,能感觉到它在瑟瑟发抖,一时间怜悯之心大发,右手轻轻的抚摸它灰亮的皮毛,嘴里却说着:“不怕,没事儿了。”

  那姑娘噗嗤一声笑了:“哈哈,你这人真有意思,对着小灰说话。你又不是兔子,小灰怎么可能听得懂啊?”

  意识到树上还有一个“骑虎难下”的姑娘,他这才把灰兔放在柔软的草丛里,走到树下去,仰头问道:“诶,你下得来吗?”

  小姑娘摇摇头,但眉眼依旧笑得弯弯的,她说:“我跳下来,你接住我好不好?”

  这绝对不是个好主意。

  这树虽不算高,但也有七八人高,再加上她本身的重量,这样跳下来就算柏铭渡能够接得住,恐怕手臂也是不允许的。

  所以,柏铭渡想拒绝。他堂堂西梁太子,怎么能够以身犯险用双臂来接住这个从高处落下的平民女子呢?

  可是,看着她那笑得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和圆圆的惹人爱的包子脸,他就说不出个不字来,便点头:“好,我接住你。”说着调整了下位置,到了姑娘的下方,张开双臂,闭上眼睛,道,“你跳吧。”

  只听到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携带着一丝凉风,小姑娘就这样落到了他的怀里。纵使后来,他抱了温香暖玉满怀,最为痴迷陶醉的竟也是这个小姑娘瘦弱的身子。

  带着淡淡的香味,不像是花香,也不像是脂粉香,但是格外的好闻,让柏铭渡有些走神。

  小姑娘咯咯的笑着,从他怀里跳下来,道:“你好厉害,真的接住我了哦。”

  “你很轻。”柏铭渡说出感想,但,看着却是很有分量的。

  “是哦,”她仰着婴儿肥的脸,双手捧着下巴,“我很瘦的呢,只是这张脸看起来委实圆了点儿。”

  说着,她已经走向了那只受伤的灰兔,将手中的藤蔓叶子嚼碎了敷在兔腿上,又刷的一声撕开裙边,熟练的绑起伤口。等做完这一切后,她就笑呵呵的坐在一旁,兔子放在她腿上,小手儿不停的摇啊摇的。

  柏铭渡也跟着坐了下来,却见着她嘴角还沾着绿色的草汁,略微皱了皱眉,还是摸出手绢给她:“擦擦吧。”

  小姑娘接过手绢,却是去擦兔子身上的血迹,边擦边说:“小灰哦,你看你都快成小红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跑。”

  柏铭渡有些好笑,刚刚她跟自己开玩笑说兔子听不懂人话,现在她不是也在和兔子说话吗?想到这里,他微微笑了笑,这个女孩子啊,虽不如宫中的女子漂亮,但多了几分天真,也是极好的。或许,如果她是他的女官,他也会有一只可爱的肥兔子吧?

  再偏头去看小姑娘时,却见她的脸凑近了兔子,嘴巴也嘟成三瓣,一张一合的,像极了一只兔子。

  滑稽得很,她在……学兔子说话?

  果然,她笑眯眯的对他道:“嘻嘻,小灰听不懂人话,我就学了它的语言哦。你要不要来试试?”

  “算了。”柏铭渡挑了挑眉,想着如果自己也像这样幼稚的学着兔子的模样,要是被朝臣、被太傅他们知道了,那该会有多少弹劾的折子摆在父皇的书房里啊。可怕。

  “你的手帕被我弄脏了,就索性大方送给我吧。”她说,“我也不会让你吃亏的。喏,这个给你。”说着,小手已经递来一把绿油油的草。

  “这是什么?”

  “马齿苋啊,你没见过吗?很好吃的呢。”说着她已经扯下一片叶子塞进了嘴里,吧唧吧唧的嚼着,一副享受的表情,“你要不要也尝尝?”

  柏铭渡摇头。

  “好吧,那你可真是错过了一个美味呢。不过呢,我还是要把它送给你的,它也是一味药材哦,清热利湿,解毒止渴,很有用的哦。哦,对了,它还有一个名字,叫长命草,很吉利吧?”

  长命草啊?的确不错,比那些万寿无疆的贺词有意思多了。

  柏铭渡把马齿苋握在手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会医术?”

  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独自一人在官家的猎场里,还会些医术。那她的身份呢?

  “嗯嗯,兰姑姑教过我们。”她轻快的说道。

  原来,她只是一个孤儿,被弃在路旁,是兰姑姑把她捡回来的,当然,还有其他的被遗弃的孩子们。兰姑姑会些医术,孩子们头疼脑热的都是她治的,所以小姑娘也学得了一些。

  至于兰姑姑的身份呢,不过是这猎场中一个普通的善良女仆。

  听到此处,柏铭渡心里有了个想法,他可以把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带到宫里去,一来可以陪陪自己,二来也许可以训练成他想要的武器。

  于是,他笑着道:“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宫里当医女呢?可以学很多厉害的医术,还有漂亮的姐姐们陪你哦。”

  “好啊,”她的眼睛亮了,可又马上暗了下来,很扫兴的说,“可是兰姑姑她病了,我必须留在身边照顾她。”

  “没关系的,我可以派人来照顾她。”

  他已经有了打算,先把这个小姑娘放进宫里,至于兰姑姑嘛,随便派两个大夫去瞧瞧就好了。她那样天真无邪,肯定会很得孩子气的二弟的喜欢。

  制衡,这也是母后所说的帝王之术的一种。

  小姑娘果然经不住诱惑,答应了他。

  于是,他带她回宫,临行前才想起问她的名字:“你叫什么?”

  “小碗儿,兰姑姑说我吃得少,每顿只吃一小碗。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他沉吟一会儿,然后郑重的道:“从今以后你就叫顾婉,回顾的顾,婉约的婉。”他含着笑用食指勾起她的下颌,道,“本太子赐给你名字,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人,生生世世也不能背叛我,知道吗?”

  “好啊。”她依然笑得灿烂,却不知道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对她今后的生活到底意味着什么。

  多么划算的买卖啊,只是给了她一个名字,就换了她一辈子的效忠和惦念。

  然而,天下哪有这样好的事啊。从古至今都是,若你要别人入了你的局,那么首先沦陷的必定就是你自己。就像台上的优伶,红装水袖,粉墨登场,想要博得台下人的喝彩,那么,他必是要先入这场戏,哭花半边残妆的。

  所以,自以为是的柏铭渡,殊不知在第一眼看到那绿叶中的黄衣裳时,他的心便跳漏了半拍。

  然而,柏铭渡终究没有实现他那为数不多的计谋。还没有等到他把顾婉培养成一等一的医女和武器时,朝中便出了大的变故。也正是因此,他一生的命运也从此改变。

  由人入魔,这便是起因。

继续阅读:第三章 冬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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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夭司命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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