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造反
白苏十七2018-07-28 02:254,399

  苦涩的药从齿间滚到喉咙,再快速滑向肠胃,像是一场及时雨,落入干涸的腹中。

  柏铭渡搂着顾婉,像是在哄一个孩子,拍着她的背轻声道:“婉婉别怕,不疼的,我陪着你。”

  或许是因为有爱人的陪伴,顾婉的确没感觉到预料中的疼痛,她整个人都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蜷缩在柏铭渡的怀里,一遍又一遍的说:“殿下,相信我,我永远跟着你。”

  柏铭渡用下巴蹭她的小脑袋,笑了:“好,婉婉永远跟着我。”

  曾经听过破镜重圆的故事,所有人都感叹那坚贞的爱情和大团圆的结局,可是也都忽略了一个事实,破碎的镜子哪怕再一次合拢了来,它的表面也会有一道深深的、无法弥补的裂痕。你可以忽视,可以假装看不见,可以自欺欺人,但这并不代表没有。

  就像是柏铭渡和顾婉之间的感情。因为这个没由来的孩子,敏感多疑的柏铭渡的心里种下了或深或浅的怀疑,这道小小的伤疤最终会变成毁灭他们的罪魁祸首。

  朝堂之事波谲云诡,瞬息万变。以前太子不再,朝中二殿下柏珞沂一家独大,又颇得圣上宠爱,朝臣满以为二殿下会取代柏铭渡成为太子。

  可是,阴差阳错,柏铭渡回来了,还娶了陈太师的孙女,慢慢拉拢以前的旧臣,势力大增。

  而皇帝,既不改立太子,也不打压二殿下,就任凭他们明争暗斗,还美其名曰九犬一獒。林贵妃娇滴滴的问及原因时,他回答:“朕听过一个谶言,‘凤凰出西梁,星火坠宫墙’,朕也很想看看,到底谁是凤凰,谁又坠落在宫墙。”

  在这样的绥靖之下,二人的争斗日趋白热化。三司六部中大多数人都明确了党派,就连赌坊也暗暗开了谁胜谁负的局。

  有人说,太子乃先皇后所出,长子嫡孙,幼时被立,实乃正统;有人说,朱家败落,太子不受皇上宠爱,而二殿下生母圣宠日隆,有坚实的后盾,且二殿下文韬武略颇得民心,很有可能取而代之。

  众说纷纭,不得相服。

  外人尚且如此,两个当事人更甚。从前的手足兄弟,为了九五至尊的大位各使神通,互不相让。

  某次下朝,柏珞沂喊住柏铭渡:“皇兄。”

  柏铭渡回头,脸上是滴水不漏的笑:“二弟有事?”

  “不,只是许久未见皇兄了,不知道皇兄最近在忙什么呢?”

  “不过是些琐事,二弟若有兴趣听,你我不妨去御花园走走?”说罢自己已起身先行了。

  柏珞沂慢吞吞的跟在大哥身后,道:“皇兄果真是好兴致啊。”

  “你可还记得那里?”柏铭渡蓦然停下,手指着远处的一处亭子,似乎在回忆,“从前那边种着一大簇梅花,冬天下雪的时候,梅花开得正艳,衬着白色的大地,显得格外的漂亮。”

  “是啊,以前我最爱在那里一边玩雪一边看花了,”他狡黠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哦对了,以前婉婉总爱穿着红色的斗篷在雪里站着,活脱脱的一朵行走的红梅。”

  见对方偷偷的看他的脸色,柏铭渡倒是越发镇定了,非但没有愠怒,反而更从容了,他说:“那一年,父皇把我带到这里指着玩雪的你告诉我你还小让我去北胡,然后,我遵旨了,去了。其实那个时候,我也还不到十四。”

  “听说,皇兄在北胡过得很不好?”柏珞沂看着对方,慢慢道,“据传,北胡萧太后……”

  “二弟!”话还没说完,就被柏铭渡强硬的打断,他喝住他,含笑的眸子渐渐冷了下去,“孤在想,若是当日我没有遵旨,去的人是你,会不会不同呢?”

  柏珞沂哈哈的笑,笑过才说:“皇兄多虑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哪里还有什么如果当初的?”

  “是啊,回不去了,就像我们兄弟之间,当年赛马射鹰的事,再也回不去了。”

  “皇兄何时变得这般多愁善感了?若是喜欢,便再去猎场赛一番又如何?”他叹叹气,“只是兰姑姑怕是再没有那样好的养女了。”

  柏铭渡也不奇怪,毕竟两人是竞争对手,知己知彼嘛,他会知道自己和顾婉相识的经历也是很正常的。

  见柏铭渡没什么反应,柏珞沂又故作哀叹的道:“唉,我还以为皇兄带我到这样僻静的地方,是想问问朝堂之事,顺便为那两位倒霉的尚书出出气呢,结果却是来怀旧了。”

  “前几日我毁了你的棋子,今天你又拔掉了我的人,这很公平。我也还没冲动到这个地步。”

  “用几个小喽啰换了皇兄两个尚书,看来这笔买卖还是我比较划算啊。”他定了定神,有意的暗示道,“可是皇兄不觉得奇怪吗,我是怎么拿到两位尚书的把柄的,毕竟那些东西都被秘密的放在东宫书房的密室里的。”

  “我的身边有你的人。你是想提醒我这个吗?”

  “皇兄如此聪慧,二弟自是不敢的。但是,”他顿了顿又道,“当日应婉婉所愿,我费尽心力才保得皇兄归朝,这本是没什么的。然而,皇兄你就那样李代桃僵的夺走我的婉婉,还狠心的打掉我们的孩子,我却是忍不下去的。”他虚眯着眼看着远方,一字一句的道,“皇兄,不是我要同你争,而是你守不住。等我赢了这场博弈,也想让皇兄尝尝这样夺妻失儿的锥心之痛。”

  文明人的战争果然好笑,明明互为对手互相恨着,却还能施施然游园赏花,不动声色饮茶。就连权谋和仇恨,也能这般云淡风轻的脱口而出,面上还是和煦春风花影笑容。

  听了柏珞沂的话,柏铭渡也没什么表示,只是挥了挥袖子,双手负在身后,昂首挺胸:“好啊。若你输了,我不会手软。反之,你不会比我好心。”

  说此话时,柏铭渡心想:若是我输了怎么办呢?玉石俱焚还是鱼死网破呢?不,不,我怎么会输,我怎么可能输给他呢?我从地狱般的世界归来,如何会输给他这样的纨绔?

  他满意的笑了,阳光温柔的撒在他的眼角,隐约看得出细细的皱纹。筋疲力尽,未老先衰,不过如此。

  柏铭渡弃了车马随从,慢慢走回东宫,半道上飘起了雨丝,霏霏细雨濡湿了他的青丝,润湿了他的长袍。

  等到了东宫门口时,太子妃陈氏正在府外等候,见此哎呀一声,接过侍女手中的油纸伞就赶上前去,替他遮蔽住风雨,娇嗔的道:“殿下怎的这样好兴致?若是着了风寒可不得了。”说着又去训旁边的侍从,“你们这群奴才,都是怎么伺候主子的。没见着下雨了,也不知道给殿下撑把伞什么的。”

  侍从们跪了一地,战战兢兢的解释。柏铭渡抓过陈氏的手,笑道:“不关他们的事,你也莫要为此坏了心情。”

  两人挽着手,说说笑笑的进了府中,所有人都说,太子与太子妃琴瑟和鸣鹣鲽情深,就连远处撑伞而来的顾婉此时也这样认为。

  顾婉一身素衣,脸色有些白,撑着纸伞前来,本是来接她的心上人的,却被太子妃捷足先登截了胡。她便只好讷讷的站在远处,伞面倾斜着,雨丝落在绣花鞋上,嫣红了蜀绣的梅。她看着他们笑着走远,只觉得这世上竟是有一种残忍叫做温柔。她的殿下啊,终于开始把这温柔分给了其他的女人。

  然,这样的情形早在她爱上他的那一刻便已经猜到了。只不过,当亲眼看到之时,心还是隐隐作痛。

  叮铃铃,正感伤之间,腕间的银铃蓦地响了起来,在落雨的庭院中显得格外空灵却突兀。

  顾婉心里一惊,手忙脚乱的按住镯子,那铃铛却仍是跳个不停。她心绪不宁,自顾自的想:总算是还有人会想着我。

  这样的生活没有持续多久,东宫开始变得混乱而紧张了。

  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消息,说太子柏铭渡北胡为质时,为取悦权贵竟甘心作了萧太后的娈童面首,丢尽了西梁的脸面。

  听到这个消息时,柏铭渡铁青着脸,再也压不住滔天的愤怒,这是他此生最深最大的怨怒,就被人这样揭开疮疤,鲜血淋漓的把真相铺陈在众人眼前,直击心灵,太过残忍。他的月白风清,他的光风霁月,全在那两个不堪的词语中变得支离破碎,再也拾掇不起。

  若说以前是谣言过市空穴来风,柏铭渡还有办法解释的话,那么现在,人证物证具在,铁证如山指认着他的伤疤,就算长了百张千张巧嘴,他也解释不清,无法使民众信任。自此,为国为民的好太子形象,竟然堕落成毫无节操的不堪面首。

  书房中的柏铭渡这样喊道:“是谁把我推上了这条不归路?是谁毁了我的下半生?是你们,父皇,是你!”他红肿着双眼,“你便这般对待我,将我扔进狼群,送我入了虎穴,撕咬得白骨森森。好,好,好,既然没有人爱我,我便得自己爱自己。江山,美人,荣誉,长命,我会把属于我的都一一夺回来。”

  顾婉就站在书房外,脊背靠着墙壁,双手捂着眼睛,慢慢的跪了下去,眼泪涌出来,浸湿了手掌。她极力克制着自己,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憋屈得嗓子难受得紧。

  作为在北胡与他相依为命的人,顾婉比谁都清楚其中的内情,也就不难知道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和创伤到底有多大了。她知道,这是二殿下散出的消息,只不过是为了打击太子夺得储位罢了。思来想去,她最终决定,去找柏珞沂谈谈。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本是个非常好的法子,不过弄错了人。天真无邪的顾婉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柏珞沂设下的局,只等着他们落入陷阱。

  顾婉约了柏珞沂在城内的一家酒楼相见。当她下定决心终于姗姗来迟走进雅间的时候,推门,便见着笑得灿烂的柏珞沂。他穿着白色的便服,笑如春花,下意识的抱住她:“婉婉,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顾婉极力挣扎,出了他的怀抱,否认道:“二殿下请自重,我是太子殿下的女人,不是什么婉婉。”

  “婉婉啊,我从来就知道你是诈死的。甚至连你找过易容师修过颜,我都是知道的。”他的手轻轻的抚上她的脸,小心翼翼的触摸她的眉眼,“可是,无论你怎么变,这双眼睛还是那么干净,染不上一丝尘埃的。婉婉,你还要否认吗?”

  顾婉拧了拧眉,突然想到:“你一直以来都知道我的身份?你在监视我?”见对方点头,她又继续推论道,“那么孩子,还有那个太医,以及朝堂上的事,还有放出消息,都是你……”

  “婉婉很聪明,是啊,这些都是我的计策,”他慢慢道,“连环计。”

  他扬起衣袖,朝顾婉挥了挥手,便有一缕淡淡的青烟飘出,带着浅浅的暗香袭向她的鼻尖。顾婉竟是有些头重脚轻站立不稳,按着太阳穴摇摇晃晃的,然后扑通一声,倒在了柏珞沂的怀里。

  柏珞沂搂着怀里的人儿,嘴角上扬,弯成半旬的新月,嗅着她的发香,温声道:“婉婉,你好好睡一觉吧,等睡醒了,不管是储位还是天下,都会是我的了。”

  迷香药力霸道,顾婉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梦里她见着满身是血的柏铭渡。

  柏铭渡狼狈不堪,像是受了什么极刑,整个人软得像是一滩烂泥,趴在地上,眼睛却甚是怨毒的看着顾婉。他冷冷的看着她,开口道:“顾婉,为什么背叛我,为什么?”他连问多个为什么,直到喊哑了嗓子,怨毒的眼里也随之流下了血来,他说,“顾婉,我恨你一辈子。”

  迷糊中的顾婉尖叫一声陡然醒来,只觉得浑身酸痛,似乎睡了很久,久到肌肉都萎缩了。她立起上半身,急促的呼吸着,四肢僵硬,蜷成爪子的模样死死的抠住身下的床单。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柏铭渡一定是出事了。

  而此时,柏珞沂刚好进来。如沐春风,他笑道:“婉婉终于醒了。这三天,睡得可好?”

  顾婉一惊,问道:“殿下怎么样了?”

  “哦,皇兄啊,”他轻飘飘的回答,“因为丑事暴露心怀怨窦,欲行不臣之事,被太子妃发现。然后,”他顿了顿,慢悠悠的道,“他杀了太子妃陈氏,狗急跳墙举兵造反了。”

继续阅读:第九章 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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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夭司命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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