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相思子(八)
白苏十七2018-07-28 02:253,865

  两个人抵达长安是在霸王岭之事的大半个月之后。

  二人找了客栈住下,王唯又偶遇了多年前游学读书的同窗,几个人约了去游湖赏花,自然,红豆也是在的。

  王唯这样介绍红豆:“这是我的妻子红豆。”

  同窗们看着面前的丽人,笑道:“菩杰好福气,竟有这样漂亮的妻子。难怪以前去了信邀你来京同游,你都拒绝了,原是佳人在侧,其余的都是浮云啊。”

  众人哈哈的笑,借着那皎洁的月色,拨开平淡如镜的湖水,一个长篙便将水中的月影搅碎,兰舟却是向前去了。

  文人墨客,相聚一堂,总是离不开诗酒的。

  觥筹交错,红豆却暗自吐了吐舌头:“咦,好辣。”

  一人道:“这是燕北有名的烈酒,的确有些辣了,不适合女子酌饮。”

  王唯张罗着要去寻些清酒,红豆阻止了:“算了,反正我也不喜欢喝酒,你们畅饮就行了。”她眉眼弯弯的看着船头的茶壶,自信的道,“我便喝茶,也比你们饮酒的更有意思。”

  众人轻笑,都说夫人是个有趣的丽人,不为俗物沾身,颇有些清雅闺秀的模样。

  王唯在心里暗笑,若你知道这个清雅闺秀打得一帮山匪跪地求饶叫着姑姑姑父时,你们便不会这般说到了。

  红豆坐在船头烹茶,茶香四溢,果然是掩住了酒醇。她一身绯衣,坐在船头,粉色的绣花鞋踏在水面上,一双小手还要不听话的去扯旁边的荷花,偶尔拨弄下一大堆露水,哗啦啦的浇了一头。偏偏她又身手灵活动作轻盈,每每都能躲过去,只在发丝处濡着些许水珠,在月色下一闪一闪的,如同海里的珍珠。

  红豆自娱自乐玩得高兴,而王唯等人也是吟诗作对,不亦乐乎。

  拨弄荷花、玩弄游鱼,红豆就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兴高采烈的玩着这些幼稚却可爱的小把戏。等玩累了,才悄悄的走到王唯身边,听他们谈诗。什么韵律、拗救、对仗、音韵,听起来乱七八糟,不醉都得醉了。

  红豆疑惑的挠挠耳边的发,只觉得像听天书一样,却全然忘了,忘了她和王唯的初见,她只看了一眼题目便能用文中的名句打趣他。似乎,时间越久,她忘记的东西就越多,至少,有关她自己的过去,她是一星半点也记不得。而现在,就连解读诗赋的能力,她也在慢慢失去。

  红豆有些迷茫,俯下身子,双手捧起一大捧湖水,然后亲眼看着湖水从她的指缝尖慢慢泄露出去。那一刻,她觉得,像是有什么她抓不住的东西也随着这湖水一起,从指尖溜走了去,不可预知,就像是时间,就像是命运。

  王唯还在与朋友论诗,从古到今,从人到物,他也即兴写了好几首,大都是酒宴上的应和酬谢的诗作,当然,也有对游湖之景的描写与对此生活的热爱。

  红豆听了好一会儿,借着给他们倒酒的时分,不高兴的打断道:“你们便只晓得给作古的人、给花给水给鸟作诗,却全然忽略了我这个大活人。”

  众人皆笑,都言道,世间的才情恐怕只要菩杰才能为之了。

  自然,怕也只有王菩杰的笔,这颗红豆才甘心情愿的入了诗入了画吧。

  所以,王唯揽着她的肩,微醺的双眼有些迷蒙:“红豆,有朝一日我必定要写一首诗,一首关于你我的诗,让世人知道,除却兴观群怨,诗歌也可以说些别的。”

  “好啊,那这首诗必须得是你写得最好的,要不然我可不依啊。”

  言笑晏晏,连月亮也羞赧了不敢探出头来,只敢把月光铺了满湖。

  很多年以后,王唯写出了这一首旷古绝今的诗歌,可是,他的身边却再也没有一个叫红豆的姑娘。所以,任凭大街小巷脍炙人口,尽管所有人都在吟唱他的新诗,可他的心仍旧缺失了一角。而那首约定好了的本该描写二人感情的诗,便变成了一首低述浓浓思念的哀歌。

  初到长安的那几日,王唯都陪着红豆四处游玩,似乎全然把读书科考的目标抛在了脑后,可是,每每夜深人静之时,王唯却还会挑着灯烛苦读,实在疲累的时候便用铁锥轻刺自己以保持清醒。

  十年寒窗苦读,才可能换得来一日金榜题名。

  而他,不愿压抑了红豆的心性,便得抽出时间来整日整日的陪她玩耍。如果以读书为名禁锢她的话,那么,这便违背了他的初衷,怕也不再是爱了。

  毕竟,王唯的爱是让红豆永远幸福。想要科考高中让她成为诰命夫人是他想给她的幸福,而整日游山玩水开开心心却是她此时自己得来的幸福。二者并不矛盾。虽然有些奢侈,但王唯给得起。

  落雨的清晨,二人撑起伞踏着青石板走在安静的小巷中。雨丝温柔的落在伞面上,织出轻言细语的歌。

  他们并肩而行,把屋舍和繁花都抛在身后,耳鬓厮磨像是携手走过了无数个春秋。《诗经》里说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他们缓步而行,雨水打湿了鞋面。王唯干脆背起红豆,慢慢走在这无人打扰的静谧小路上。

  红豆趴在他的背上,撑着伞,嘻嘻哈哈的说着体己的话儿。然后,她眼睛一亮,猛然看到一座安静的院子,屋檐下挂着铜铃,门匾上是圆润古朴的篆书。她轻声念道:“潇湘阁。”

  王唯听到背上的人的声音,也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才道:“关门了,也许主人家有事儿出去了吧。若是喜欢的话,我们改日再来啊。”

  红豆点点头,但心里头这三个字却在不停的翻动,似有什么遗忘了的东西正要重新长出来,可是到底也没有成功。

  而那幽静的小院啊,坐落在温柔的雨幕中,若隐若现,最后终于隐去了身形。若是他们能回头看一看,便会发现,来时的路已经悄然变化了,而那潇湘阁也早已不知何处去了。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考试的日子近了。红豆也不再像初时那样非要扭着出去游玩了,反而安安静静的呆着,或是在半夜端着一碗亲自煲好的汤去看王唯,又或者干脆整夜不睡觉的陪着他,为他红袖添香。

  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

  自然是有求的。

  王唯所求,便是要红豆永远幸福。而他始终认为,这个幸福必须得有状元夫人的头衔做保障。所以,他更加刻苦努力。

  上考场的那一天,红豆大半夜的就起床做早餐。然后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把早点端到王唯面前,献宝似的打开:“看,这是芙蓉糕,这是红豆粽,先吃糕点,再吃粽子,寓意着高中。”

  王唯笑着摸摸她的头,道一声辛苦了,然后把味道仍需值得商榷的糕点塞入嘴里,故作轻松的咽下,再慢慢剥开粽叶,将红豆粽子吃下,道:“等我,金榜题名迎你过门。”

  红豆笑得羞怯,点点头。

  他在她额上印下一个还带着红豆甜香的吻,摆摆手出门去了。

  而红豆,笑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不就是一个考试嘛,为什么要搞得那么煽情呢?

  我本不愿被俗礼拘束,但你若执意要去,我便心满意足的接受你给我的幸福。我信你,这就足够了。

  况且,红豆笑道:“吃了我的糕粽,想要不中都不可能啊。”

  何其自信。

  她不知道,在出了门她目光看不见的地方,王唯急匆匆的冲向茅厕,在把那寄寓了美好希望的糕粽排出体内后,他才有些虚脱的进了考场。

  得妻如此,确定不是上天在某方面开了个小玩笑?

  果然,还得是经天纬地之大才,才有可能得中状元啊。哦对,这个状元郎还得有一个金刚不坏的肠胃。

  这里在紧张考试的同时,消失在常人眼里的潇湘阁也正发生着不同寻常的状况。

  朱红色的阵图从茶室的某处蔓延开去,直接通到院中去。而素衣墨发的司姑娘则坐在阵眼上,浅浅的喝着茶,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人。

  而白九和炽焰魔君正眼睛都不敢眨的盯着水镜,生怕错过了什么。

  终于,来回看了三遍了,眼尖的白九看出了所以然来。他指着镜面,道:“就是这里,就是这里,我找到了!”

  白九兴奋的道:“相思,相思就是红豆,红豆就是相思。”

  原来,当日在青城山白九和炽焰魔君两人用挪移之术把相思的元神从无火自燃的相思子中带了出来,可一眨眼却再也找不到人。两个人找遍了整个道观、整座山也没找到,为此,炽焰魔君还特地变成一个道士去试探有可能是相思的一个绯衣少女。当然,根据气味来判断,那个名叫红豆的神秘少女并不是相思。

  于是,看人把人都看丢了的白九和炽焰魔君只能扩大搜寻范围,却也是一无所获。他们一边担心相思被时间的空洞吸走了,一边又抱着侥幸心理回潇湘阁用水镜来看。结果,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终于发现了相思的踪迹。

  对此,本来已经言之凿凿的确认了“红豆不是相思”的炽焰魔君做出如下解释:“应该是扭曲的时间抹去了相思特有的气息,又带着她的元神穿越了时间的甬道,最后才落到这个少女身上。而红豆,应该就是相思的前世。”

  越发觉得炽焰魔君不靠谱的白九反问道:“相思本就是一棵树妖,她的前世难道不该是一棵树吗?怎么会是一个人?”他笑道,“莫不是魔君大人你又言之凿凿的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炽焰魔君老脸一红,辩解道:“上一次的事纯属意外,谁也想不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啊。就算是司姑娘当日也在那里,也不可能看出来的。”他道,“这次本君一定没有说错,那个红豆就是相思的前世。虽然本君不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也许红豆曾经和相思的本体有过特别密切的关系呢,比如,血肉入骨,生死相关。”

  白九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道:“你的意思是,那个女子的执念深深的影响了相思,把相思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炽焰魔君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

  而一向欢脱的白九突然僵住了,他道:“我记得老妖婆曾经给我讲过那个泣泪成血染红相思子的故事,当时我一直以为这仅仅是个史书上记载的故事而已,现在想来,那株树,应该就是相思。所以,那个叫红豆的女子,应该就是当年那个哭得血涌的妇人。”

  这样一说,两人瞬间有了头绪,同时也相顾无言,心中叫苦:“不好,鸳鸯不仅没拆散,还正正在一起了。这情劫,怕是阻止不了咯。”

  白九低叹一声,看着炽焰魔君:“老妖婆的预备方案果然起作用了。现在该你出手,用欲望去引诱王唯,破坏他们的感情了。”

继续阅读:第九章 相思子(九)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笔夭司命簿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