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是大秦之主,更是那个为了亡妻而不惜以命换命的痴心男子。他做的一切,不过都只是想要让凤儿活过来,然后长长久久恩爱不离。
因着司姑娘在司命簿上的一点,他的命,便如重生一般,再来了一次。他们变换了时空身份,乃至姓名,但他秉持着对凤儿的爱,苦等了她二十多年。
终于,他又等到了凤儿。
虽然他是灭了她家国的敌人,但他相信,只要自己一心一意的对凤儿好,那么,那些所谓的私仇旧怨,也不过是会随着秋风一起消弭的尘埃而已。
苻坚靠坐在榻上,满意的笑了笑,想起凤儿明媚的笑颜,他低声道:“凤儿,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清河公主从亡国奴隶一跃变成苻坚宠妃的消息不胫而走,大臣们似乎也略有不满,上表道:“亡国妇人,不祥,陛下应以国祚为要。”
苻坚当着大臣的面砸了折子,大声道:“管它什么家不家国不国的,朕这一辈子,就是喜欢她。你们有什么不服的,统统来和朕理论。可有哪个不长眼的敢伤她分毫,不要怪朕不顾君臣情分。”
这话说得明白,至此,清河公主宠冠六宫,不知后宫,就是前朝,也无人敢有异议。
然而,常常有爱嚼舌根的宫女们三三两两的围坐在一起,说着宫里的八卦,她们用羡慕嫉妒的语气说道:“西宫里住的那位夫人,听说是燕国的亡国公主。可真是好命,以前金枝玉叶也就罢了,偏偏生了个魅惑人的好容貌,把陛下迷得神魂颠倒,倒成了娘娘了,这命哦,真的是羡煞旁人哦。”
还有人说:“好命是好命,可我看她啊,也得瑟不了多久。你看看她那红颜祸水的模样,听说前朝的那些大人们都对她很不满呢。”
又有人道:“不满又能如何?奈何人家长了那么一张脸,你要不服倒也去长一张啊。”
众人哈哈的笑,这时又有人小声的道:“不过若是说到好看啊,我倒是觉得那个养在西宫里的小公子比她更好看,可惜了是个男儿身,要不然真想看看他们姐弟争宠的样子。”
慕容冲站在暗处,双手握拳,把这些污言秽语一字不漏的听到耳朵里,只觉得羞愤难当。他的阿姐啊,燕国高贵的清河公主,居然就这样成为了仇人的女人,想想阿姐在苻坚身下委曲求全的无奈,慕容冲怒发冲冠,心中杀意四起。
他的阿姐,美丽而神圣的阿姐,怎么可以被这样一个卑鄙龌龊的男人玷污?
慕容冲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哪怕在得知他灭了他的国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大的仇恨。只因他的阿姐,是他的逆鳞,他的软肋,谁也不可以玷污,谁都不能够伤害。
慕容冲就这样被愤怒驱使着,做出了刺杀苻坚的鲁莽决定。
慕容冲与清河公主本就是姐弟,面目上亦有三分相似,于是,在苻坚即将到来之时,他用计支开了清河公主,穿着阿姐的外衣,坐在屏风之后,等待一击必杀。
苻坚不愿带着宫人来清河公主处,他不愿让别人打扰他与凤儿一分一秒的重逢,于是,他孤身前来,推开雕花木门,走进殿里。
殿中熄了灯,只有几根黯淡的烛火孤独的交相辉映。
苻坚轻笑一声,温柔的道:“凤儿,你怎的这样调皮,我都快看不见了,待我抓到了你,看我怎生罚你。”他摸着黑,慢悠悠的过去,便看见凤儿站在雕龙画凤的锦绣屏风之后。
他温柔而宠溺的笑:“我看到了,凤儿。”
然后,他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想要用手臂环住凤儿。
突然,只见重重叠叠的黑暗中,白光咻地一闪,一把寒凉的袖剑如同一条小蛇从凤儿袖中蹿出,扑着苻坚面门而来。
惊慌失措之时,身体的反应却是奇快的。他猛然挺住脚步,身子一矮,猫着腰躲开了黑暗中的致命一击,然后就地一滚,滚出了攻击范围。
就是这一矮身一翻滚之间,对方便已失了一击必杀的绝好机会。
苻坚隐匿在暗处,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然而他有一种预感,这个想要杀他的人一定不是清河公主。因为从头到尾他都不信,不信他的凤儿会那么狠心的要杀了他。
虽然凤儿已经失去了有关他们的所有记忆,虽然他是凤儿杀兄灭国的仇人。可他始终相信,即使忘记了所有,即使再也不记得前尘往事,他的凤儿也不可能会彻彻底底的忘记了。只需要擦肩的一面,她就一定可以记起他,她就一定会重新爱上他。他天真而执着的以为,他们的爱可以超越生死,可以感天动地。
但是,他忽略了一点,暂且不提清河公主是不是真正的凤儿。单他们的故事而言,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感人至深,就连司姑娘也曾直言没有被他感动所以不能逆天改命。
当然,苻坚的预感是没有错的。要杀他的人的确不是清河公主,而是清河公主豁出命也要护着弟弟慕容冲。
“你是谁?”苻坚迫切的想知道自己的猜想对不对,竟按捺不住的开了口,但就是这一句话,让慕容冲察觉到了他的位置。
白光又是一闪,苻坚暗叫声糟糕,还没来得及躲闪,便见那白光从自己的左肩缠上来直逼脖颈。他往后一仰,双脚上蹬,踢得那袖剑一歪,只划在他的左边胸口处。
然后,他噌的打亮了火折子,便在那火光中看到了慕容冲的脸:青春稚嫩,与清河公主有三分想象,到比较而言,他似乎更胜一筹。所说天下的美丽有十分的话,清河公主怕只是占了三分,余下的七分便全在他慕容冲身上了。
苻坚愣了愣,觉得这面貌莫名的有些熟悉,却也只是如此。美又如何,天下美人千千万,他苻坚要的,只不过一个凤儿罢了。弱水三千,其余的,他一概都看不上的。
火光亮起,隐匿暗中的刺客便没了机会,慕容冲也是知道这个理的,况且他自信自己刚刚的那一剑已经划破了苻坚的胸膛。于是,他按着手里的剑,动也不动的立着,目光冰冷的看着苻坚。他要看他开肠破肚血流不止的情形。
可是,别说血流不止了,整个内室连一丝血腥味都没有。
怎么可能,明明刺中了啊,苻坚怎么可能一点儿伤都没有?
看着慕容冲眼中流露出的惊讶,苻坚也庆幸的摸了摸自己的胸腹,只觉得有些侥幸。
他得了一件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本来是想着送给凤儿当作惊喜的,便穿在身上带了来。哪里想到会在自己的寝宫碰上刺客,又会被这软甲堪堪救了一命。
他看着慕容冲,厉声问道:“你便是凤儿要护着的那个孩子?”
他见清河公主如此护着弟弟,突然想到,若是他与凤儿的孩子也在,恐怕也是这样大了,说不定生得比慕容冲还好看。凤儿是不是也会像护着他一样的护着他们的孩子?虽说当时苻坚并不喜欢那个孩子,还有点儿怨恨他害死了凤儿,可到底是他们的血脉,再说了,凤儿已经回来了,他对那孩子的思念与疼爱也随之回来了。可是由于这个世界是逆天改命之后的世界,所以这里并没有他们的孩子。他也只能在闲暇时空空的想想,想想司姑娘他们有没有好好照顾孩子,孩子有没有长大些。
“凤儿是谁?”岂料慕容冲反问这个问题。
苻坚哑然失笑,这才改口:“便是你的姐姐清河公主了。”
“苻坚,你灭了我们燕国,杀了皇兄,俘虏了宗室,还要逼迫我阿姐嫁给你,真的是残忍得很!”提到清河公主,慕容冲的怒气值便噌噌上升,大有杀人的冲动。
苻坚却并不在意:“你阿姐与我,有不世的情缘,我们是命定的爱人。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她。我若是知道她是清河公主,我便不会对燕国做任何事。可事已如此,我也只能说句遗憾。但你阿姐,我是真真正正的爱的。”
“道貌岸然!”
“呵,朕不追究你的罪,只因你是她最疼爱的弟弟,朕不想她伤心难过。”苻坚缓缓道,“我与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要让你感同身受,我只想让你明白,我对你阿姐的好,绝对是超过你百倍千倍的。”
慕容冲轻蔑的笑笑,他不信这世上有人会比自己更爱阿姐。但他莫名的觉得这个男人的话很有说服力,甚至莫名的有些心安,就连手中的袖剑也慢慢的放了回去。
不只是慕容冲,就连苻坚也是有这种莫名的熟悉感,他想,果然是凤儿啊,连对她的弟弟,自己也可以有分外的宽容与信任。
于是,本该大打出手的两个人居然坐了下来,说着同一个人的故事。最后苻坚以讲故事的口吻道:“我这儿有一个故事,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我还是想讲出来。以前有一个男人,他的妻子因为难产而死,他伤心欲绝,请求神灵把妻子还给他。于是神灵答应了,让时间倒流,更改了他们的身份和命运,终于让那个男人再次遇到了自己的妻子。”说到最后,他迷蒙着双眼,半梦半醒的道,“如果我说我就是那个男人,你信不信?”
慕容冲自然不会相信这样的天方夜谭,便道:“不管你是不是,我只求你对阿姐好。”天知道他是忍着多大的苦痛才说出这句话的,他是那样爱他的阿姐,可他无力保护她,只好把她托付给另外的男人。虚与委蛇也好,逢场作戏也罢,这短暂的真心,说不准片刻之后就会更改。
就像慕容冲自己想的一样,他的确后悔了,后悔把阿姐让给苻坚。口头上的也不可以!
这个反悔只半盏茶的功夫,只是那时苻坚已然离去,而清河公主也已经回来了。
慕容冲憋闷着怒火恨不得用头去撞柱子,引得清河公主一阵心疼,情急之下便蓦地唤出了他的小字:“凤皇!”
此话一出,两人心底都冒出了苻坚那深情的喃语:“凤儿!”顿时觉得直犯恶心。慕容冲想起苻坚给他讲的那个故事,又厌恶的皱了皱眉,他当时就是被那该死的故事迷惑住了,所以才会说出把阿姐交给他之类的蠢话。
凤儿,什么凤儿,阿姐就是阿姐,独一无二的,任何人都不能代替。别说一个可能不存在的人,就算是天下苍生加起来,也不及阿姐半分重要。
思及此,慕容冲又有些嫌弃自己的小字了,幼时他就嫌它过于女气,此时更是觉得与苻坚的假惺惺沾了关系,更是讨厌得很。但他又怕阿姐多心,怕阿姐若是知道自己今晚企图刺杀苻坚的行为,会担心,便不曾表露,只是孩子气的瘪瘪嘴:“凤皇这名字太女儿家了,我是要做阿姐的大英雄的人,才不适合这个名字呢。”
清河公主高兴的笑:“凤皇做阿姐的大英雄,带着阿姐飞上云霄翱翔九天么?”
“嗯,我带着阿姐飞。”
这边还在年少时的童言无忌,那边苻坚却抱着金丝软甲喃喃的唤着“凤儿”。他之所以敢肯定清河公主便是凤儿,只是因为她脖颈间的一颗红痣。他记得司姑娘说过,逆天改命相当于重新过了一遍奈何桥,执念妄深的人会在身体上留下红色的朱砂痣,作为来生相见的信物。
苻坚不知道凤儿的红痣该是长在哪里的,可他瞧着清河公主的那一刹,他便有一种感觉,凤儿就在附近。美丽机灵,一双亮晶晶的眼,还有脖子上的红痣,这些感觉综合起来,他确定,这就是他的凤儿。
然,看到慕容冲的那一刻,他陡然又有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若凤儿不是清河公主该怎么办?
若凤儿是,是那慕容冲,该怎么办?
还好,清河公主脖间有那颗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