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麻灰省却了花拳绣腿，手里的兵刃借着走路的冲势向前运去，这一刀下来，恐怕树都能给削成两截。
已有怕血花溅到身上的匪徒后退了一步，却恍然看到火苗大幅度摇曳了一下。随后，只听一声金石巨响，麻灰手中的大刀砍到少女身旁的石壁，迸射出万千火星。
十拿九稳的买卖居然失手，一众匪徒尚未搞清楚状况，便觉眼前一花，山洞里瞬间多出了一个少年人来。
这少年白衣白袍，面如冠玉，乍一看像个儒雅书生，眉宇间却朗朗几分侠气。
少年目光如炬，凛凛扫了众人一眼道：“阁下与岳府尹一家有何冤仇，为何赶尽杀绝？”
麻灰被震得虎口发麻，耳朵里嗡嗡直响，醉酒一般摇晃着脑袋，全凭着一股不能在人前丢份儿的信心，才没有丢了兵刃。
他手下的一个喽啰虽然知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奈何眼前的少年眉清目秀，玉树临风，委实不像是个有杀伤力的。便勉强迎上少年的目光，恶声恶气地接了一句：“识相的赶紧夹着尾巴逃命，再要多管爷爷的闲事，连你一起杀！”
这喽啰左右瞅了瞅，似乎是在提醒对方，自己人多势众。却看到那瘦高的二当家已是两股战战，哆哆嗦嗦地指着眼前的少年，磕绊了半天才讲出来三个字：“傅云章！”
二当家说完便将火把一丢，撒开两脚向洞外狂奔。不想才几步，便跌了一个跟头，也不记得马上爬起，而是连滚带爬了数尺，才意识到人要直立行走，方能跑的更快。
这喽啰是个外地的，乍一听到个名字，其实一时也想不起二当家说的究竟是谁。不过看到其他人都逃命去了，自己也就不必再死撑门面。
待跑了几步方才想起，这莫不就是当朝丞相傅通海的儿子——云章公子。去年秋天校场比武勇冠三军，拜了大将军去平定南疆之乱。
只是这位大将军并非如他所想那样虎背熊腰，五大三粗，却是这副风度翩翩的模样。
混乱之中，麻灰落在了最后，才跑了两步，便觉膝窝一阵剧痛，“扑通”跪到。那打中他的火把滚到石头上，散出一地火星。
不等他有任何动作，后领被人提起。麻灰虽比不得一流高手，可拳脚功夫还是有两下的。登时将脖子一缩，脑袋一低，滴溜溜打了个转，手里的大刀向傅云章拦腰砍来。
傅云章听声辨别出麻灰的动作，早已松了它的衣领，正要出手解除对方的武装。两方尚未交手，却听得大刀“呛啷”一声落地。同时，四下里突然没了声音。方才还连滚带爬，热闹非凡，这一时，却如坟墓一般死寂。
武功再高，也怕两眼一抹黑，两耳一溜静。难道是这帮匪类脑瓜豁然开朗，明白过来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之中，只消站着不动，便无人奈何得了他们？
傅云章一时不解，耳畔突然传来利器破空之声。声音本如蚊鸣一般细微，可在这万籁俱寂之中，却清晰无比。
由于不知暗器是个什么形状，他不敢贸然接手，拨出佩剑将其击落。这才发觉，暗器似乎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身后的少女。
他错开一步，正挡在岳文清身前。这下暗器没有再来，却听到几声重物倒地的闷响。
傅云章一把掷出六七个火折子，这样即便是有人暗算他们，也只会徒然出手，摸不准目标。
这一回可算是他多虑，火折子稳稳落地，并未遇袭，明明灭灭地照出一小片范围。地上横七竖八，那一干匪徒一动不动，似乎均已气绝身亡。
云章拾起一支火把，在火折子上点燃，凑近麻灰。兵不厌诈，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待看清楚尸体心脏处的鬼面毒镖，才略略松了一口气。他就地取材，从麻灰身上撕下一片布料，捏在手里，将这枚毒镖拔了下来。毒镖既出，伤口处便涌出一股粘稠的黑血。
再看其余几人，也都是一镖毙命。
傅云章心中辗转一番，确定这等独门暗器，自己委实也是头一次看见。顺昌帝国真是能人辈出，日新月异。
尽管他一再拖延，可是该面对的，终归是要面对。傅云章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在他面前落泪，这人还是个小丫头。
说“姑娘节哀”？好像有些不近人情。这么一走了之，万一她出了岔子，自己岂不是追悔莫及？何况，如果是一般女子也就罢了，偏偏眼前的还是贤良之后。
他将火把卡在一处石缝里，走到岳文清身旁，解下披风，覆盖住岳夫人冰冷的尸身。
“这把小刀是干净的。”
傅云章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巧玲珑的银月弯刀，也不递到文清手里，只丢在她身侧的地上。
岳文清眼中万念俱灰，仿佛已流尽了一生的泪水，更是良久不曾移动过分毫。本来洁净轻盈的面纱上，此时也黑一片，灰一片，看不出了原本的色泽。
她的目光从岳夫人遗体上暂时移开，将小刀捡起。小刀长不盈尺，通体呈现出优美的弧度。手柄和外鞘上错银嵌宝，雕铸着复杂的纹路。工艺之复杂，恐怕已经超出了皇后娘娘头上的九凤金步摇。这支小刀华而不实，诚然装饰作用大于实用价值。
“虽然花里胡哨，不过还是很锋利的。如果姑娘觉得生不如死，不妨用它了结自己，也好追随岳府尹和夫人于地下。岳夫人若是见到女儿如此懂事，想必一定会欣慰不已。等姑娘去了，在下一定找到岳公子和燕汐王妃，助姑娘一家团聚。即是功德一件，也不枉今生这两面之缘。”
“两面之缘？”
岳文清默念一句，心里一动，幡然抬头。去年出征之时的那次偶然相遇，难道他居然不曾相忘？
她刻骨铭心地记得，去年的九月十五，朝中大军挥师南下，出征乌逻。老皇帝亲临勇胜门，为大军践行。
偏巧她那天出门忘了翻翻黄历，被一群蜂拥而至的年轻女子裹挟着，挤到了为大军送行的人海之中。若非彼时刚刚拜了大将军的云章公子出手相救，只怕自己当场就被撞倒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一朵鲜花尚未开放，就此零落成泥碾作尘了吧。
而今我军大获全胜，已经两个月有余，却不知为何，这个傅大将军一直拖到现在才回京。
其实对于岳文清，傅云章只是看着有些眼熟，觉得一定在哪里见过，却根本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两人的父辈同朝为官，虽不能说不和，却是无甚私交，更无往来。
不过承天府就那么大，兴许是大街上瞅着过一眼吧。加上这一回，也马马虎虎算得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