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刚刚有些起色,需要静养,屋里的人不宜太多,免得来来往往的,再带来别的邪祟。只留下一个知冷知热的在床前服侍就好,其他人就请都退到门外侯着吧。娘娘有需要的话,再进来伺候。”
文清说话间逐个检视着乌乌泱泱的一屋子人,却无论如何看不到之前那送药的宫女。便接着道:“刚才,是哪位姑娘熬的药?就劳烦这位姑娘留下好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过一想到“邪祟”两个字,就算有心献殷勤,也不敢留在屋里了。谁也拿不准王妃究竟是要好了,还是回光返照,万一人再次昏迷过去,恐怕还要追究自己的责任。想到这里,便各自将手里东西放下,福身散去。
只留下那穿了杏色小袄的宫女重新端了蜜饯,姗姗从屏风外绕来:“春兰说她肚子有些不舒服,已经向奴婢告了半个时辰的假,眼下就让奴婢代劳吧。”
王妃将手抬了一抬:“这是雪芽,自我入宫之日起,她就在这揽月轩之中了。最是稳重体贴,文大夫大可放心。”
“那就有劳雪芽姑娘了。”
此时王妃苏醒的消息传遍整座王宫,宫女们忙里忙外不说,燕王又随时能过来。文清自知姐妹相处多有不便,便将药碗拿了,告了退,去重新熬一副药来。
至于那位春兰姑娘,不管她是已经得手,还是事情败露,只怕此时都应该已经逃之夭夭了。
宫女断然不会,也不敢毒害王妃,这么做背后势必有人指使。只是不知她究竟是受了何人的收买,这揽月轩中,似她这般额还有没有,还有多少。
燕王宫中的嫔妃据说有二十一个之多,比当今的皇帝还要多出两位。随便那春兰往哪个宫中一藏,自己又能到哪里找她去。所能做的,也只有尽心尽力料理好姐姐的饮食,以免给他人可乘之机。
文清退出屏风,正要转身离去,忽然听到病榻之上的姐姐开口:“文大夫不是说,这揽月轩室内干燥,需多些水汽蒸腾么?不如就请大夫在外间熬药吧。药香氤氲缭绕,想来病也能好的快些。雪芽,你去多配上几副药,再让人将药炉搬来。”
雪芽福了一福,退出去叫人安排打理。一应药材用具刚刚送来,便看到燕王风风火火地闯进揽月轩来,身后还小跑着跟来几个内侍。他按照文清所言,在演武场执剑站了半日,此时一身戎装还未曾换下。
燕王尚未踏上寝殿的门阶,已一连叫了好几声的“爱妃”。文清随着众人一起下跪行礼,他也根本无暇理睬。只大步流星行至床前,一把将孱弱不堪的人抱在怀里。
“王爷……王爷快将妾身放下……”
当着一屋子宫女内侍的面,王妃满面羞赧,饶是毫无血色的脸上,此刻也微微染了些许绯红。
燕王本就是不拘礼节,粗枝大叶之人,何况怀里搂的又是自个儿老婆,哪里管眼下什么场合。
王妃挣扎不过,便柔声道:“王爷一路舟车劳顿,回到宫中更是几夜不曾合眼。而今妾身已无大碍,王爷也快些回寝殿休息吧。”
王妃说着疲倦地闭了闭眼睛,又勉力硬撑着睁开。
燕王这才意识到病去如抽丝,哪能才一醒来,就活蹦乱跳。自己这样陪在跟前,恐怕只能徒增打扰,耽误了爱妃养病。于是恋恋不舍的将人当回床上,毛手毛脚地捂好被子,站起身走到外间,吩咐一干宫女好生伺候着。
看到文清还跪在地上,便上前将她扶起,拱手道:“文大夫道法高深,医术超群,虽然将这王宫里搞得乌烟瘴气,不过总算是妙手回春。本王之前言语不当,多有冒犯,在此赔罪了。这几日,就有劳大夫暂住王宫,勤加诊视。待王妃痊愈之后,本王定当依榜文重谢。”
文清回礼道:“王爷言重了。身为大夫,救死扶伤,本是小民分内之事。便是寻常人家求医,也不敢有丝毫怠慢。何况娘娘本就吉人天相,又有王爷真心护佑,小民实在不敢居功自傲。王爷切莫再提赏赐,折煞小民的福分。”
燕王道:“大夫无须推辞,便是你不稀罕,但倘若言出不行,岂不是要本王失信于天下。”
说完便踏着大步走开,他来时带的那几个内侍又小跑着赶上去,将自家王爷前簇后拥着。
文清目送燕王一行离去,抬头只见东边景云宫的方向不知何时升起一股浓烟,浓烟随着风向往北方飘散。这大概,就是梁不正捉鬼驱邪的战果了吧。她因为之前一直闷在屋里,有不曾闻到烟味,是以刚刚发现。
有宫女送来白粥,文清让人另取一副碗勺来,亲口尝了尝,发现并无不妥,才让雪芽喂了些给王妃。
王妃看到雪芽熬的双眼通红,便让她下去休息,雪芽本就乏累不堪,又见那小大夫正在外间规规矩矩的检验药材,也就不疑有他,自行收拾了碗勺告退。
房门关上之后,离得最近的便是门外守着的那几个宫女。寝殿里顿时悄无声息,静得只剩下姐妹两人的呼吸心跳。
王妃侧躺在床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文清,痴痴注视着她将桌上那些药材一味一味地望闻问切着。良久,才沉沉地叹出一口气来:“方才那掺进药里的,所幸是红花,万一是毒药,你也尝得么?”
屋里半天没有动静,文清本以为她已经睡下了。此时听到姐姐说话,便将手里的药材暂且放了一放,人却也没有近前,只隔着屏风道:“姐姐放心,清儿有分寸的,看着有九成像是红花,这才敢放进嘴里的。至于眼下这些药材,若是用其他药物或毒物浸染熏蒸过,气色便会有所不同,自是相当好认的。姐姐不用担心。等药熬好,还需一个时辰,姐姐先睡一会儿吧。”
王妃闭眼躺了一会儿,她虽然不忍心文清过度操劳,可是眼下已然在药里察出了红花,对入口的东西加倍仔细些,也并非草木皆兵。
只是这药材上的门道,自己和揽月轩的宫女都帮不上忙,若让旁人代劳,怕是清儿也不能放心。唯有自己尽快好起来,她才能不用再这么劳心费神地摆弄这些草根树皮之类。
所有药材检视完毕,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文清直了直身子,将药材重新称过了分量,才悉数倒入砂罐,搁到炉火上慢慢煮着。
一时手头清闲了,正要去看看姐姐,忽又听得院子里热闹起来,似乎是来了什么人。接着便听到宫女敲门道:“文大夫,蕙夫人来看望汐妃娘娘了。”
文清屈起手指敲了敲脑门,刚才燕王过来的时候,怎么忘了跟他讨个口谕,免了这些三宫六院的搅扰探视。
王宫里对妃位以下的一众姬妾侍妾,统一尊称为夫人,虽然不知这位夫人究竟是在哪一等位份上,但眼下人都到了门口,被自己这一介布衣挡在外面,也有些不成体统。文清便抢先开了门,躬身行礼道:“恭迎惠夫人。”
惠夫人身前身后各簇拥着两名宫女,在前开道的两个进屋之后,分别站到门口两侧,惠夫人这才慢条斯理地踱步进来,身后跟着的那两个靠边立在一旁。
因为怕乱了药性,也怕屋里味道太过纷杂,文清已经让人将熏香炉子熄了,挪到一旁。此时摆在寝殿正中的,便只有那个被她精心打理药炉。炉火上的药罐尚未被完全烧热,只微微冒着些许热气。
揽月轩中的宫女为蕙夫人备了座椅,惠夫人并未落座,只笑吟吟对众人和文清摆了摆手:“大家都免礼了。方才去看了那位郑药师当众施法,焚烧坛中酒鬼,才从景云宫回来,便听说娘娘醒了。
偏巧,也是要路过这揽月轩的,就顺道过来瞧上一眼。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也好略尽些绵力。却不想一进门,就看到你们都在门外站着,想是我们这些粗手笨脚的,就更伸不上手了。”
她在屋里悠悠转了一圈,隔着屏风瞅了眼王妃,见人安安稳稳睡着,也知不好冒昧惊扰,便也没有入内探看。回过身来掏出一方锦帕,在鼻子下面扇了一扇道:“我平日里只道药是苦涩难咽的,今日闻着娘娘房中的药香,竟想不到这药的气味,却也是这般好闻的。不知文大夫熬的,是哪一副方子?”
说着便行至药炉跟前,伸出拿着锦帕的手,要去揭那砂罐的盖子。
“夫人!”
文清的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一时情急就喊了出来。这药被旁人一碰,便不知安全与否,自己恐怕又得倒掉,重新选材熬煮。倒不是她嫌麻烦,而是怕姐姐的病情一而再,再而三地耽误下去,再落下些别的症候。
蕙夫人的手指在距离药罐尚有半尺的地方停下,僵在半空,愣了一愣。这番大呼小叫,文清自知失礼,又出声补充道:“夫人小心,莫要烫伤了手。”
“娘娘身怀六甲,文大夫多存些小心,总是没错的。”
经文清这一阻止,蕙夫人猛然想到深宫忌讳颇多,便讪讪将手收回,不再去碰那药罐。对揽月轩的人泛泛地叮嘱了几句好生伺候,便带着她的那四个宫女,回自己的住所去了。
她一走,文清也略略松了口气。因为怕再有谁来打扰,便请两个宫女去秉告燕王,说王妃需要静养,这一阵子,最好不要忙着探视看望。
被派去的宫女很快回来,说燕王已经下令整个王宫,十天之内,断不会再有其他姬妾踏足揽月轩。至于王后,燕王一回来,就已经被禁足在了自己的天喜宫,更加不会过来搅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