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地行走,梁军那身行头多有不便,追着梁不正过来的那一行人也早都乔装,做了客商打扮。亦不敢大张旗鼓地搜寻,只能暗地里打听着。
可是条条大路通燕州,他们又要匀出一部分人回梁国报信。仅剩的七八个人,如果再分成几路,便是遇见了世子,恐怕也无法武装“规劝”回来。
横竖世子是要去看那燕王世子,几人一商量,索性到燕州城去围追堵截。这样既不怕路上错过,又避免了因沿途寻访而耽搁太长时间。
几天前燕王接到王宫信使的密报,已经匆匆由承天府赶回。和梁王世子几乎是前后脚向老皇帝辞的行。只不过梁国在西南方向,燕国在正北方,所以两人走的不是同一条路线。再加上梁王世子一路左圈右绕,游山玩水还要凑热闹,是以远远落在了燕王之后。
直到文清听说了姐姐在王宫中遭遇,才星夜兼程,又追回来一点路程。
梁不正虽然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家国大事上还是有些分寸的。他一早就将名姓反过来,化名为“郑不亮”。文清的身份既然花落别家,她也不想在此时多生些枝节,省的被这位世子缠住,三天三夜也讲不完,便只说自己姓文。于是梁不正便唤她做“阿文”,有时还要在后面加上“小兄弟”三个字。
燕州城虽比不得承天府那般恢宏奢华,街市上却也是车水马龙,繁华热闹。各种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茶楼酒肆鳞次栉比,吃喝玩乐一应俱全。
距离城门不远的一家酒楼之上,几个客商打扮的外地人对桌上的酒菜无动于衷,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城门口的行人,一刻也不敢松懈。当日渡口离散,他们并未看清楚文清的样貌身段,更不晓得两人居然一路同行。监视的重点,便只放在独自入城的年轻男子身上。
燕州城与梁州城天南地北,梁不正也是第一次踏足,男子的装束除了厚一点,与其他地域别无二致。一些女子的装束却别出心裁,裙衫钗环,鼓捣出了好多他在梁州和中州都不曾见过的花样。
坐在轿中的也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可能是有些憋闷,便挑开帘子透气。梁不正一眼瞅见人家头上鎏金点翠的双蝶步摇,目光便再也收不回来,呆呆地追随着人家,直到那轿子被淹没在茫茫人海,再也望不见,才舍得回过头来。
却刚走了没几步,意外地又从街边一个摊位上看到了那支双碟步摇的同款。他更是不肯放过,拉着文清挤到摊位前,将那支步摇抢在手里,往头上比划着:“母后……哦不,我娘还从未见过这等花样,我若买回去,让工匠照着样子打造一双纯金嵌宝的,哄得她高兴了,或许还能求她在父……亲,在父亲面前帮我美言几句。”
文清一心只想着如何混进王宫,见到姐姐,对这些首饰根本无暇顾及,搪塞了一句:“难得亮哥有如此孝心。”便向摊主问了价钱,也不讲价,便要付银子。
她手里银子还未送到摊主手上,便梁不正一把拉住:“喂,这东西不过是铜的,怎么值那么多钱?花钱这么大手大脚,难怪要赶紧谋个差事。”
不由分说将她手里的银子剥出一半,拍到那摊主手上:“就这么多,爱卖不卖。”
“这……”
摊主点点手里的银子,又乞求似的看着文清。文清有些过意不去,梁不正却大手一挥:“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若是卖得,便收了银子,若是不卖,我们再找别家便是。”说着就将步摇放下,要来抢这摊主已经到手的银子。
吓得这摊主慌忙将银子踹进怀里,双手拾起那支双蝶步摇,交到梁不正手里:“算我交下了两位朋友。公子以后若再有需要,别忘了还来照顾小人的生意。”
这摊位正摆在酒楼底下,楼上的人苦等了两日,却一无所获。此时听见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便纷纷伸出脑袋向下张望。正巧看到他们家那位世子从摊主手中欣然接下步摇,笼进袖中。
一个嘴快的喊了一句:“那不就是……”
梁不正听到喊声,抬头一看,正正对上楼上一众的视线。他叫了一声快跑,便一个箭步冲进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待文清明白过来,他人已然在几丈开外,中间隔了好几个方才被撞的懵头懵脑的行人。不等这几个行人搞清楚状况,楼上又冲下来七八条壮汉,莽莽撞撞地跟了过去。
横竖这梁不正跟自己一样一筹莫展,也没什么好办法,丢了还落个耳边清净。文清自顾自牵了马,缓缓往燕王宫的方向走去。
行到一个拐弯处,怀里突然撞进一个人来,那人满头珠翠,一身粉紫色的衣裙凌乱不堪。一头扎过来便将她拦腰拖住,头沉沉埋进她的肩膀。一边嘤嘤恸哭,一边捏着嗓子柔声细语道:“相公,要为妾身做主啊……”
才哭了一句,身后那七八个客商打扮的人便尾随而至,个个睁着一双大眼,东张西望着。
几人只觉得当街那牵马的少年瘦弱非常,未免成婚过早。还那似乎被人非礼了的女子,不像小鸟依人,倒像大鹏展翅。不过天下之大,本来就无奇不有。何况他们又都是在梁王世子手下当差的,什么样的现象没见过。只多瞅了几眼,便又往前匆匆追去。
待到几人彻底不见,文清才轻轻地拍了拍扮作女子的梁不正,提醒他已经没事了,赶紧起开。
梁不正却不加理睬,依然紧紧搂着她,文清无奈,推了他一把。谁知他却突然跳起,文清只觉得腰间一空,抬头再看,带在身上的那把银月弯刀已经被梁不正摸了去。
梁王宫里奇珍异宝无数,梁不正绝对是个见过世面的。乍一看到这把小刀,却还是怔了一怔。不是这把刀多么的价值连城,而是他没有想到,这文清随身的佩刀,居然会这么华而不实。
防身是万万用不上了,便是切菜割肉,恐怕也不太趁手,如果不嫌麻烦的话,倒是可以用来自杀。不过即便是自杀,也要做好旷日持久的准备,如果手段不高明,恐怕十刀八刀下去,人还活蹦乱跳的。
不过,想到他骑着匹中看不中用的马,好像再带着把中看不中用的刀,倒也挺般配的。
文清的心爱之物被人抢去,也顾不得马了,将手里的缰绳一撒,上前来要:“别闹了,快还我。”
梁不正见人家急了,更是存心要逗他,当下便将小刀拔了出来,拿在手里一边把玩,一边躲着文清:“就不给,就不给……”
两人正追逐打闹着,忽听得长街另一头“铛!”地一声巨响。随着这一声,路人们纷纷避向两旁。
梁不正瞧见了这新鲜的热闹,也顾不得跟玩闹了,一分神,手里的小刀便被文清夺了回去。
前面远远地看见两个小卒鸣锣开道,后面跟着个手持浅紫色榜文官差,这浅紫色,是燕国将士军服的颜色,也是燕国王榜的颜色。官差身后还跟着两排士兵,并一顶八人抬的豪华大轿。这一票人昂首阔步,甚是高调,带领身后跟着的成千上万的围观群众,向着城中一处开阔的场地浩浩而去。
“走,过去看看。”
梁不正扯了扯文清的袖子,两人男扮女,女扮男,混迹在形形色色的围观群众之间,倒也无人留意。况且这燕国的女子,本来就不乏身材高大的。
铜锣直敲到周围完全安静下来,才停止聒噪。手持王榜的小官便健步踏至广场中央的高台之上,抑扬顿挫地高声宣读。反复朗读了三遍之后,便将榜文挂上台前的木柱,退到一旁喝茶。
这原来是一道求医榜文,重病不起的那个,便是汐王妃。只是不知为何,燕王许诺的金银财宝如此丰厚,甚至将王女或世子都拿来做筹码,愿与医好王妃的大夫结为连理或是亲家,却依旧无人上前揭榜。
姐姐药石无灵,这对文清来讲,既是晴天霹雳,同时也是天赐良机。
梁不正更是两眼放光,先不管是否能娶到哪位刁蛮任性的王女,只要进了王宫,想见到那只燕子自然是不在话下了。
只是,他并不晓得文清对此作何感想。毕竟燕王将排场铺得这么大,又许诺了诸多荣华富贵,万一搞不利索,恐怕一顿重罚是跑不了的。杖责鞭笞,发配充军,游街示众,牢狱之灾……就看这位苦主燕王喜欢怎么处置了。
也不晓得到那个时候,自己这个梁王世子的身份还管不管用。唉,谁让自己命苦,生在王宫,没有生在皇宫呢。
虽然身为皇子,难免繁文缛节,礼法森严,明争暗斗,手足相残……不过有得必有失,真到了关键时刻,这皇子的身份,可比世子要好用太多了。
梁不正尚在翻来覆去的思量计较,忽听得周围一阵齐刷刷的惊叹之声。他左右只瞧见大张着嘴巴的路人,直到高台上突然一声震天铜锣,猛一抬头,才看到文清站在台上,手中的王榜已经卷起了大半。便是他看到的这一瞬,王榜已然成了一个纸卷,被文清稳稳握在手中。
那看榜的小官躬身站在文清旁边,毕恭毕敬地说了些奉承话,便招手唤来那八抬大轿。
文清也不推辞,镇定自若地坐上去,任由一众兵丁前呼后拥着,敲锣打鼓地向王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