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挽衣是从午睡中惊醒的。
初夏早晨清清浅浅的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和轻纱帘子,落在了她的脸上,像是要抚平她紧皱的眉头。
可是那血腥气仿佛还是萦绕在鼻尖。
浑身的冷汗湿透了真丝睡衣,连头发都打湿了几缕,黏在脸颊上,牙齿也是止不住地打颤。
环顾四周,是布置地极为温馨舒适的少女房间,温暖的粉白色系为主打风格。
柔软如云朵般的公主床,还有靠在墙角,几乎有五六个人那么大的玩偶熊。
这是她十八岁时,还享受着万千宠爱居住的主房,玩偶熊也是程泽专门为她定制的圣诞节礼物。
是了。
她舒挽衣没有死,一切都回到了七年前。
努力平复内心如惊涛骇浪般翻涌的情绪,程挽衣捂住胸口长长得出了一口气。
她的房间在二楼朝阳的位置。
舒母知道自己的女儿喜欢花,在整个花园都种满了珍稀名贵的品种。
还专门请了好几个培养师小心呵护这些花朵,以便自己的女儿随时拉开窗帘,都能看到这些让她心情美好的花。
想起母亲,舒挽衣一阵鼻酸。
她也是当了母亲才知道,当年她一直痛恨的母亲,为她在暗地里付出了多少心血,却还要忍受着她的叛逆与嘲讽。
掀开身上的丝被,赤脚踏上寸金的地毯。
舒挽衣打开了落地窗,风顺着观景阳台吹了进来,扬起了她及腰的墨色长发。
舒挽衣微笑,既然老天都看不下去,让她回来了,那么她怎么能辜负这一番好意。
当初所有害她和她妈妈的人,都应该由她,亲手送进地狱。
张婶敲了敲门,在门外唤她:“大小姐,先生和太太已经在餐桌旁等您了。”
舒挽衣回了句知道了,简简单单洗漱后打开了衣橱房的门。
入目都是极少女的颜色,舒挽衣哑然失笑。
为程泽勾心斗角了那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震得住场面的颜色。
可是幼时保留的习惯,又重被激起。
索性选了身粉白色露肩短裙,少女最美好年纪的娇嫩肌肤,犹如这世上最光滑的象牙般光泽四溢。
顺着旋转扶梯下了楼,放眼望去,都是那些最陌生也最熟悉的记忆。
舒母抬头,看见舒挽衣下楼,脸上带着微笑:“衣衣,快过来吃饭。”
舒挽衣甜甜地冲母亲一笑,在她身边坐下。
倒是舒母,因为反对她的程泽的订婚,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过舒挽衣这么亲热的回应,一时有些怔住。
舒仁正看着报纸,闻言抬头,似有些责怪:“挽衣,今天怎么起这么晚。”
舒挽衣不着痕迹地看了舒仁。
岁月真是对流有舒家血脉的人格外仁慈啊。
呵,眼前的这个男人啊,母亲当年为了他抛下了一切。
叛出甄家,利用她所有的聪明才智帮助父亲这个在舒家不受宠的外养子,一步一步走到了这个位置。
甚至连一向看中极为看中甄家门面的外祖母,虽然依旧不认他这个女婿,却也认了她这个外孙女。
好好歹歹她身上也留有一半甄家女儿的血液。
可是,可是她的父亲又干了些什么好事啊。
引狼入室,气倒了母亲,连死,也是死在了自己亲手带回来的女儿手上。
舒挽衣已经活了一世,从前对父亲的敬畏之心,早就已经烟消云散。
事到如今,对她父亲的厌恶已经到了极点,只是表面还要恭恭敬敬:“挽衣贪睡了一会,父亲母亲,让你们久等了哦。”
舒母本来就有些受宠若惊,闻言更是慈爱地看她一眼:“衣衣怎么这么客气,你还是孩子,当然嗜睡,没事没事。”
舒仁无奈地看了舒母一眼,放下了报纸吃起了早饭。
舒家的早餐一贯是精致丰富而不油腻。
舒母将一杯温好的牛奶放在了舒挽衣的面前:“挽衣啊,来多喝点牛奶。”
舒挽衣抬头,乖乖地应了声好。
气氛倒是异常和谐。
舒母本来还有些奇怪向来一言不合就闹脾气和她冷战的女儿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可是到底是心尖肉,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有时间想那么多。
舒挽衣有些无奈的看着堆积在盘中的食物,只好通通笑纳。
舒仁没管母女两个的互动,只是时不时皱了个眉,有些欲言又止。
舒母毕竟是陪伴了舒仁二十年的人,丈夫的神色变换当然逃不开她的眼睛,于是体贴的柔声询问:“阿仁,到底怎么了,今早上起床的时候我就听到你叹气。”
舒挽衣慢条斯理地喝着牛奶,心中却在默默计算日子。
就是在阳光这么好的一天中,母亲才明白一直以为的琴瑟和谐的夫妻关系其实早已经如履薄冰,表面对她的体贴,暗中却早就被肮脏覆盖。
被气到晕倒,却还要不得不屈辱的接受其他女人的女儿进门。
舒挽衣摇了摇头,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或许这就是甄家女儿的特性吧,为了深爱的男人遮蔽了双眼,犹如飞蛾扑火般。
她母亲是,她也是。
舒仁有些避讳地看了眼舒挽衣:“等会吃完饭书房中再说吧。”
舒母一愣,今天的父女两个一个比一个怪,但是都是最心爱的人,并没有往坏的方面想,温温柔柔回了个好。
舒挽衣抿了抿嘴,复又扬起一个极为明媚的笑容,撒娇:“不要,母亲吃了饭要陪我去挑参加晚宴的衣服呢,父亲晚一点再和母亲谈好不好呀。”
闻言,舒父舒母皆是一怔。
晚宴舒母她是知道的,可是这是甄家的晚宴。
她原本打算今晚正式给舒挽衣的外祖母赔礼道歉,毕竟老人年纪大了,她又一直存了缓和关系的念头。
只是前不久和舒挽衣提了几句,舒挽衣上次还和她闹脾气,极为抗拒回甄家参加晚宴呢,这次怎么愿意回去了。
舒仁并不知情:“什么晚宴?”
舒挽衣笑容依旧明媚,抬出了甄家:“是外祖母满七十二的寿宴。”
适当的表现出她对甄家并不排斥,就算她不能阻止父亲把舒雅接回来,可是甄家的存在,到底也会让掌握了家中大权的父亲忌惮几分。
果然,听到外祖母三个字,舒仁眼中不可避免地露出嫌恶的目光,也不愿意多谈:“那就让你母亲先陪你挑完礼服,晚上回来再和她谈吧。”
舒母虽然搞不懂女儿是什么意思,可也自然没有别的意见,只是又体贴地给舒仁端了碗补气益身的粥。
吃完早饭,舒挽衣拉着母亲欢快的出了门。
舒母自己名下有一家高端定制的晚礼服店,还是外祖母在舒母满十六岁生日时,高薪聘了几位在国际设计界里面都鼎鼎有名的设计师成立了这家店,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舒母的。
如果不是遇到了父亲,大概再过两年,甄家的权利重心也会慢慢转移到舒母身上。
就算母亲后来离开了甄家,到底外祖母还是疼爱这个从小宠到大的女儿,这家店依旧是她的产业。
舒挽衣突然对只见过数面的外祖母产生了极为浓烈的兴趣,这般拥有铁血手腕又重情的奇女子,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物。
想起坊间传闻,当年甄家一夕之间破败,树倒猴狲散,是外祖母一个弱女子力挽狂澜,使一个延续了几百年的破败大家族又重新恢复了荣耀。
舒母瞧见自己的女儿在发呆,下意识地刮了刮她的鼻尖:“挽衣在想些什么呢。”
动作做完才意识到不妥,挽衣可是厌恶他人的碰触。
舒挽衣回神,看见舒母有些讪讪的神情,笑着挽住了母亲的手伏在她肩上。
一股轻柔淡雅的香气,是她母亲的味道呵:“我在想外祖母啊。”
舒母许久没有得到自己女儿这般的亲近,手有些发抖,抚上了她的头发。
似是叹息:“你外祖母啊,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只是你母亲当年年少气盛,做了许多让她伤心的事。”
大概指的是放弃继承,脱离甄家的事。
可是对于父亲,在母亲还未得知真相前,依旧活在谎言中。
坚信自己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自己后半生托付的,是良人。
舒挽衣突然有些不忍打破母亲的美梦,告诉她这个残酷的真相。
笑了笑,舒挽衣闭上了眼睛,再留给她母亲的,最后的片刻的幻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