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净站在斛州城楼下,他知道,在今天天亮的时候清笳的人就已经带着苏铮走出了斛州,苏叶渡即便神机妙算,也算不出昨夜的突然变故,他们的人,绝对不可能拦住清笳。他让宴语尘和游月先坐着马车进城去准备客栈和饭食,他要在城外等一个人。
宴语尘知晓昨夜苏铮的事情让他心头不痛快,便也没再多嘴惹他不高兴,只道:“那我在城里等你,如果到了中午你还没来,我就去找你。”
玄净点点头,看着她们先走。
梅妃穿着一袭白衣,头戴斗笠,薄纱从斗笠的边缘垂下,挡住了她的容貌,孤身一人从城内走来,云淡风轻的声音徐徐飘来,“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玄净应道,他将装着解药的瓶子递了过去,“霜骨的解药。”
“霜骨?碰到了清笳?”梅妃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小瓶子,许久才打开,拿到鼻子前闻了闻,“是这个味道,这解药稀少的很,即便是沧州的王宫,也没多少。但如今这世上,这种毒的毒药比解药还要多。”
“娘娘是想说以后还会有人死在这种毒药下?”玄净道。
梅妃道,“应该有的。不过……柳将军说你是和铮儿一起去的,铮儿呢?”
“她跟清笳走了。”玄净道,“是清笳带她走的,按照清笳的速度来算,想必已经离开斛州境内了。”
“速度……挺快。”梅妃似叹非叹地道,“出了什么事情?”
“娘娘,您知道铮儿她身上有噬尸蛊吗?”玄净问。
梅妃皱了一下眉,将戴在头上的斗笠取了下来,那张倾城绝艳的面孔在阳光下竟然是那么的冰冷无情。
玄净避开她的目光,他心里已经清楚了。
梅妃道,“此事,我连陛下也没有说过,你如何得知?”
“昨夜,她用了这蛊。”玄净道,“杀了一个人,但是控制这蛊需要太大的精力,她承受不住,我也救她不得,只能看着她被清笳带走。”
“那就是说,她去了南疆。”梅妃道。转身走到守城的护卫身旁,低声与那护卫说了几句,便见那护卫离去,不一会儿,那护卫就牵了一匹马来,马是好马,棕色的,十分精神。
梅妃翻身上马,“告诉陛下,本宫要去一趟南疆,让他莫要追来。”
“娘娘。”玄净挡住她,梅妃一扯缰绳,转了个方向从玄净身边绕过。
玄净望着她,看到的是地上飞扬的尘土……
马儿,已经远去了。
斛州,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此处处处都是险要关口,也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出了斛州就是南疆……那是一个毒气萦绕的地方。
玄净知道,自己也一定会去那个地方……他走进城里,找到马贩子,也买了一匹还不错的马,正当他要离开斛州城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挡住了他。
“你是谁?”玄净望着那人问。
那人道,“冯栎,铮儿的舅舅,刚才我听人来报,说你告诉了梅妃娘娘一个消息,然后梅妃娘娘就离开斛州往南疆去了。”
“是。”玄净应道。
冯栎道,“那个消息是什么?”
“清笳带走了公主,去了南疆清都。”玄净道。
冯栎扬起嘴角,笑道,“你是个好人,说话简单明了,听说铮儿很喜欢你?”
玄净避开他的目光,牵着马从他身边绕开,“我保护不了她,没有资格喜欢她。”
“说的也对。”冯栎道,“不如……和我比一比如何?你若是能够赢得了我,那你就还有资格喜欢她。”
“我……”玄净摇摇头,他不能动手,他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是其一,他的情绪很糟糕,精神很差,心思完全不在武艺上是其二,他知道自己会输……这是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他抬眼看着天,他只觉得那太阳很刺眼,看着那广阔的天空,他看到的不是希望,不是自由,而是一种让他恐惧的茫然和无能为力,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地藏起来。
“怎么样?你不敢了?”冯栎道。他已经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玄净没有回应他,牵着马继续往城外走。
“喂,小和尚……怎么说你也是七尺男儿,怎么可以一句话不说就走!”冯栎飞身跳起,举刀对着玄净的后背就砍下去。
玄净听到了从背后飘来的风。
风很急,很锋利,他本是可以躲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当那阵风对着他的肩膀落下的时候,他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任由那一刀砍了下来,砍在了他的肩膀上,砍到了他的骨头……他连眉头都没有拧一下。
而是看着那把刀。
他知道,是冯栎手下留情了,否则他已经被冯栎一刀劈成两半了。
“为什么不躲?”冯栎看着自己那把刀,刀还嵌在玄净的身体里,他不敢拔刀,因为他害怕拔刀就会大量的流血,那样的话……玄净就得死,“你是有能力躲开的,虽然你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但是……昨日梅妃告诉我,你的轻功,比三生和尚还要厉害,你是个很不错的小和尚。”
“我躲不开。”玄净道,“当感受到你刀风的时候,我只想听一听那刀风……”
“那是你没想要躲开?”冯栎道,“走,跟我回去上药,包扎伤口。”
“不用。”玄净道,“我要去南疆。”
“你这样子,去南疆,会死。”冯栎道。
玄净自己抬手,将他的刀从自己的身体里取下,血液如水一般的流下,他拖着沉重的脚步,牵着一匹还算不错的马,往前走……
但他到底是没有走出那座城门就晕倒了。
冯栎把他带回了冯府。
柳子彦站在他的床边,看着他肩头的伤,摇摇头,“冯将军,你可真是够狠心的。这一刀砍下去……力道稍微把握不住,他的命可就没了。”
“我以为他能躲开的。”冯栎道,“这和尚的脑子有些问题。也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这问题到底是突然吓出来的,还是以前就有的?”
“我以前也不认识他。”柳子彦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个精神恍惚的人了,不过听说……他以前的功夫很厉害,剪梅山庄的各大高手,都在他的手下败过,就连庄主,也曾和他打过平手,还听说,清笳也在他的手下吃过亏,在剪梅山庄的时候,书库是归他管,他很喜欢看书……”
“那可能是看书看傻了吧。”冯栎道。
正在这二人为玄净头痛的时候,宴语尘带着丫鬟游月冲了进来,宴语尘一把揪住冯栎,扬手就是一拳先打过去,把冯栎脸上的皮肤打裂开,“是你杀了他?”
“他还活着,算不得是杀了。”冯栎擦去脸颊上的血,并没有因为这一拳而动怒。
“为什么要这么做?”宴语尘揪住冯栎的衣领,随手拔出冯栎腰上的刀,仿佛只要冯栎再说一个字,她就会杀了他。
刀口割破了冯栎脖子上的皮肤。
冯栎淡然一笑,“因为不能让他去南疆……他若是连我都打不过,去了南疆,只有死。三生和尚的徒弟,我冯家,是应该保护的。”
“你保护他的方式……就是杀他?”宴语尘含泪道。
冯栎轻轻地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刀推开,“只有这样,才能留住他,若是他现在还能站起来,还能走,我想……他肯定已经离开了。”
他说的是没错的。宴语尘都明白,这个人……就是人不死,心就不死。当初在剪梅山庄,她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情,都没唤醒他的心,可后来……他只是往剑阁去了一趟,整个人都变了……
曾经一直约束他的那些条条款款,都变得没有任何作用了。
对于他的改变,没有任何人感到吃惊,甚至还觉得高兴。特别是三生和尚,看着自己的弟子动了凡心,爱上了一个女人,误了修行,他比任何人都开心,有时候喝醉了酒,还能听到他说,“玄净终于……不用在埋头练武闷声看书了,他也有爱的姑娘了……他也会像别人一样,有家,有妻儿了……”
当时,有很多人都不明白,就连宴语尘也不明白,为什么三生和尚会希望自己的弟子是个俗人。
三生和尚做了一辈子的和尚,在外面游荡了十多年,又在剪梅山庄停留了十多年……对他来说,家,也许比佛更重要。
他修的不是佛道,是世俗之道。
他当初收养玄净,不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小和尚徒弟,而是想把那个生命养大。让他从小就做和尚……只是一种生存方式。他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弟子孤独终老。
世间繁华,精彩多样……那是许多出家人都不能体会到的,三生和尚喜欢看世间的烟火,也喜欢闻那酒肉的香味。他很喜欢喝酒。
玄净这一次昏迷了半天,半天过后……他就醒了。
醒来的时候宴语尘坐在他旁边,牵着他的手,哭红了眼睛。
“九小姐……”玄净动了动身子,想要起来。
宴语尘急忙道,“别动,你的肩膀受伤了,要好好的休息,不能乱动,否的话,你的手臂就废了,大夫说了,要修养很久……”
“很久……”玄净茫然地应道,“那是多久……”
“只要你好好的不动,很快就会好起来。”宴语尘道,“冯家的大将军已经让人去请你师父了,只要三生师父来了,你的伤就会好得更快。”
“我师父……”玄净道,“我师父的医术,是很好,他以前经常与名医一起讨论医道,可是……再好的医术,也解不了噬尸蛊……”
玄净摇摇头,轻蔑的冷笑着,两眼绝望的睁着,他没有动,仿佛一个死人一样躺在那里,呼吸平缓。
他开始明白……也许从最开始柳子彦给周章元写信的时候就已经告诉了周章元关于噬尸蛊的事情,但是周章元不信任他们,所以一直没说……
柳子彦也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
梅妃知道噬尸蛊,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们都默默地承受着这个秘密,彼此心照不宣,只有他……承受不住。
清笳能够想办法救她。
而他……当时是恐惧。
“玄净,我去给你倒杯水来。”宴语尘道。
玄净没说话,一切都由她去。看着天色一点一点地黑下来,冯府内外乱成了一团,皇帝龙颜大怒,整座府邸都是一片沉默。
清笳掳走苏铮,青岫死于大火……梅妃孤身一人闯入南疆……三件事情,在一天之内前前后后传入苏叶渡的耳朵。苏叶渡狠狠地一掌劈下,劈断了冯府的一根顶梁柱。房屋塌了一栋。
夜灯的照耀下,柳子彦满身疲惫地跪在苏叶渡的面前,“臣已经派人去调查了,拉回话的人说并没有找到青岫公主的尸体,人也许还活着。”
“也许活着……”苏叶渡一声冷笑,他的皇后和太子瞒着他嫁他的女儿,还不告诉他一声,最后……害得他女儿生死不明,下落不明……
“陛下,还有一件事情……”柳子彦道,“臣也是刚刚收到此消息,是关于浣妃娘娘。”
“浣妃……浣妃又怎么了?”苏叶渡已经气急了,晕了头。
“浣妃,出家了。”柳子彦道。
“什么?”苏叶渡心里一凉……人扶着椅子摊倒下去……忽然一股气从胸中冲上来,他猛然一咳,一口鲜血喷溅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