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虽生了万物,却不懂万物之理。那少年来生,也必是一个心怀执念的人,倘若他在这忘川在转上几百年,执念自是能消,你如此做,不过又是让那少年入了新的执念罢。”孟婆摇头叹息,同火麒麟看着那跟在灯儿后面一步步走过奈何桥的少年。
“如此执念,又有什么不好呢?婆婆总是说些天地的大道理,我既生了天地,又岂不知呢?执念由情生,万物抛不了情,又如何抛得了执念呢?”火麒麟的双手微微抖了抖,随即紧握住拳头。
孟婆望着火麒麟静静的侧颜,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若是如此,你应当去凡世走一走,就知如何能抛,如何不能抛了。凡人一生的恩恩怨怨,不过无尽轮回中的一小段过往。我们与天地同寿,又岂能有此执念呢?”
火麒麟苦笑了一声,“婆婆知道,我哪有入世的资格?”
孟婆叹息,只想再劝劝火麒麟,却突然看到她身形轻摇,急急忙忙捂住自己的胸口,整个身体竟摇摆模糊起来,元神仿佛都要破散而去。孟婆大骇,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灌输神力,她的元神这才稳了下来,但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在她的红衣上,看不出痕迹。
“你真当逆天而行!”孟婆满脸震惊,“如此,如此,那天边异象,也是你。”
“哪有什么逆天,这天地都在我的脚下,我只是,不晓得自己有没有命运。”火麒麟摇晃着站了起来,眼睛看向远方的虚无。
“没有命运,我们都没有命运,但是万物却有!你如此做,是要舍弃这天地吗?还有那万年之约!”孟婆心中焦急,却是无可奈何。
火麒麟轻轻摇头,“婆婆说我执念也好,说我作孽也罢,没了我,也还有他。我看不得他以后悲痛,就只能舍弃自己。我舍不得这天地,却不知自己还能否回来。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助婆婆再守万年。”
看着火麒麟决绝的面容,孟婆突然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急忙想要阻止,却为时已晚。
正要喝水的过桥人突然没了踪迹,奈何桥头的灯儿也突然不知所踪了,空中飞舞的花瓣都簌簌沉入了忘川里,整个忘川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只看得到火麒麟额前的火焰,赤色的瞳仁,忘川水突然不平静起来,“哗哗哗”激起片片水花。
火麒麟眸中莹莹闪烁,她突然一手贯穿了自己的胸膛,霎时金光乍现,整个忘川满目亮堂,波涛汹涌,暗流涌现,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水而出,就连整个天地都为之震动,妖魔邪念顿生,纷纷往冥都赶来,而火麒麟依然平静,仿佛万事皆与她无关,她缓缓掏出那颗火热的,迸射金光的心,看着那心上暗金流转的光纹,她突然轻笑出声,“没了麒麟心,我会不会同他一样?”
想着那无数个相知相伴的日日夜夜,再到后来一切都成了奢望。我对月独酌,是你忘了,还是不再想了?在月的清辉下你的背影,成了我的一切,如今,这一切,我也抛了。
她喃喃低语着,伸手将麒麟之心抛于忘川,孟婆转过头不忍再看。金光大盛,直到麒麟心没入忘川,了无踪迹,火麒麟眉心的那一点朱红火焰,也在大放光芒之后,再无迹可寻。奔腾的万魔突然停住了脚步,刚才强大的力量瞬时没了踪影,连一丝气息也无,无从再找,无处可寻。
忘川好似还是忘川,姑娘却再也不是那个张扬的姑娘。
孟婆终于缓缓走来,“这世上,可没有第三只麒麟。”
火麒麟看着忘川,轻轻地说:“这世上,只剩一只麒麟了。只是我如今,该往何处?这六道,又有哪一道敢收我?怕不是,就此湮灭了。”
孟婆微微哽咽,“不管如何,你当是天地之主,这天地,自不会舍你不顾。”
引魂灯不知何时出现在桥头,火麒麟看过去,“你是想给我引路吗?”
孟婆看着浮在空中的引魂灯,神本无魂,却也要走一走这奈何桥了,“火麒麟,万物因你而生,你也该回归天地,可是天道轮回,道生一,一生万物,万物又生天命。天道无常,天命难测,这天地自不会放任你湮灭,只是你此行恐不好过。婆婆自当守在此处,等你回来。”
火麒麟默默看了一眼孟婆,随即转身,一步一步朝着奈何桥走去,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谣,“奈何桥啊,又奈我何……”
忘川水,已不复之前的流光波动,此时它乖极了,止若平镜,日华光转。孟婆面露哀色,“你是想忘吧,苦了你……”
火麒麟迈上奈何桥,一步一步,身子越来越透明,只是她神情不改,依旧微微笑着,直到最后一步踏过奈何桥,她的身子徒然化为红光,渐渐飘然,四散开去。人世之间突然漫天红雨下,心魔湮灭,草木争荣,万物皆仰天而泣,哀转久绝。为何这般悲伤,是谁的消亡,是谁的绝望?
奈何桥上,终是没有看清那一滴清泪是怎样落下,只是颓然跌落在地,和着未干的血迹,开出遍地曼珠沙华。她的歌声,缥缈而悠远,像清晨未干的露水,久久地回荡在忘川之上。“奈何桥啊,又奈我何……”
“忘了吧。”这一声开在心底的叹息,终是被孟婆听见了,孟婆叹了口气,缓缓离去,这世上,再无火麒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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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一川秋水,洒一世繁华,看一眼红尘万丈,思千年入世轮回。人生最是无常,却引得小儿醉生难忘,又何知生也潇潇,死也潇潇,生与死,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