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宁转身看见聂尺素,神色颇为尴尬,他原本只是想来看看她,却碍于母妃那边一直不得空,好不容易找了机会出宫,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思忖再三只好在将军府正门转到了后门。
正在迟疑要不要就这样回宫去了,可是想想又舍不得就这样回去了,正在迟疑,尺素已经出现在他面前了。
南宫宁看了看她的神色,似乎并没有因为宫宴的事迁怒他,他放心了不少,“你现在才回府?”
“嗯,出府转了一圈。”尺素淡淡点了头,对于南宫宁并没有什么好感,虽说起先因为要算计他而有些怜悯,可是现在看到了真人,蓦然想起那天在秦瑞宫中时,他并未真正意义上的出手相救,这样的男人,似乎也没什么值得怜悯的。
她礼节性的道:“若七皇子殿下没有其他事,那尺素就先回府了。”
从他出现在这里,尺素的反应一直很平淡,南宫宁心头一痛,“素素,我想和你谈谈。”
夕阳下的杨柳岸似乎格外的灿烂,青叶上都泛着红光,那一条蜿蜒的小河也染上了红润的光泽,南宫宁将马的缰绳系好走过来,今日他没有穿军装,淡青色的衣裳反倒个给他添了不少儒雅的书生气。
尺素不想和他有太多交集,径自入了主题,“七皇子殿下想和我说些什么?”
“素素,父皇早已有为我们指婚的想法,你又何必非得唤我这么客气?”
南宫宁到她身侧,伸手想提她拂开头发上的一片枯叶,尺素却不着边际的避开了,他悻悻的收回手,有些失笑,“我还记得你小的时候,老是在我身后追着我跑,唤我宁哥哥,这声宁哥哥,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到过了……”
他是来追忆过去的?尺素皱眉,对于过去的记忆她一无所知,和南宫宁聊的太多就却容易暴露,索性从小叶口中得知,聂尺素对南宫宁的态度一向冷淡,是以她也算是将本色出演,冷声道:“既然七皇子在怀念过去,那就恕尺素不打扰了。”
她转身要走,不出两天就会举行聂将军的欢庆宴,她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和了解。
往回已经走了三四步,尺素蓦然顿了脚步,因为她听到身后的南宫宁问她,“素素,你想做皇后吗?”
皇后,又是皇后,她聂尺素的脸上长着‘我想做皇后’几个字吗?
脸色霎时沉了下来,尺素深深的呼了一口气,转身迎上他微微期待的眼神,“七皇子,聂尺素并不想做皇后,也并不想嫁入皇家,更不想将自己的婚事作为辅助你登基的政治筹码,若你还念着昔日旧情,就请放弃这桩婚事吧。”
聂尺素这是十几年来第一次同他这么真情实意的说话,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出口竟是为了退婚,南宫宁想也不想的否决道:“不,这门亲事不能退。”
父皇好不容易有了给他和素素赐婚的打算,南宫宁说什么也不能放弃,他上前两步,抓住尺素的肩头,劝慰道:“素素,只要我们成亲了,我就可以替你去争夺帝位,到那时你就是凤冠满京的皇后,我一定会让你成为这个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你相信我……”
他的神色越发难看,握住她肩头的手力道也越来越大,疼得尺素皱起了眉头,“你放开我。”
对尺素的话仿若未闻,南宫宁的情绪有些失控,“我不放,素素,我说过要娶你,就一定会娶你,你相信我……”
南宫宁看起来不怎么样,没想到力道却不小,尺素挣脱不开,正打算腾出一只手来敲晕他,没想到河对面却忽然出现一道声音,“既然这位姑娘不愿托付终生,公子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来人穿着一身灰不溜秋的破烂麻布,头发也散乱不堪,只余下一双黝黑中又带有戏谑笑意的眼睛露在外面,他手里拿着一柄乌漆麻黑的剑,背上倒是背着一把完全不同于他这身行头的长条白色布袋。
南宫宁在他说话间已经平息了神智,默默松了手,转头凛然,“你是谁?”
“你连我都不知道?”那人似乎颇为诧异。
南宫宁也懒得理她,看着尺素揉着肩膀神色有些愧疚,想要去看看她的伤势,却又被她避开。
“时候不早了,殿下还是早些回宫吧。”尺素淡淡一语,瞥了一眼河对面的那人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南宫宁心知尺素必定因为今日的事生怨,性情不悦的瞪了一眼河对面的乞丐模样的那人,然后驱马离开。
灰衣男子只是弹了弹背上白布袋的灰尘,冲着聂尺素离开的方向咧嘴笑了,“这小姑娘还挺有意思的。”
因为南宫宁的耽搁,尺素回到将军府已经是暮色十分了,小叶已经备好了晚饭,可是她却没什么胃口,今日南宫宁所说的小时候……
她曾听小叶提过,大约在聂尺素四岁的时候,曾经被人绑架,但是后来在混乱失踪了,再之后过了半个月,她终于被人找到了,只是那时候的她被人伤了头,已经失去了所有记忆,连性情也大变。
众人皆是以为她是因为绑架的事受了刺激,可谁又能想到竟然是因为换了一个人呢?
如此说来,她原本的容貌应该就同聂尺素长得相识,再加上脸上受了伤,也就没人怀疑过她的真实身份,血雨楼的探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了聂将军府小姐的身份。
她是这样进入的聂将军府,那么其他人又是怎么进入的呢?
夜色正浓,昭王府处在一片静谧之中。
在这片静谧之中,一袭灰黑的身形才跳进了昭王府的园子,便有一把铁青的剑向他直直的刺了过来,灰衣人侧身避过,青越手中的剑又似长了眼睛一般向他挥来第二剑。
身后还扶着一把琴,灰衣人脚尖在他的剑上借力一点,跳上了屋顶上的青瓦,他朗声道:“师弟,你我阔别多年不见,怎么一见面就要耍刀弄枪的?”
青越一向在武功方面精益求精,后来又得慕寒指点,修习多年,若非放水,不然败下阵来的时刻少之又少,此时被人踩了剑,还是一个灰不溜秋像乞丐一样的叫花子踩了剑。
他神色一敛,旋身又要找回场子,却听得屋内传来浅浅一声,“一别多年,师兄别来无恙。”
他还真是慕寒的师兄?青越有些诧异,灰衣男子冲他得意的扬了扬下巴,飞身进了园子,大摇大摆的进了慕寒的屋子。
青越哪里受过这种待遇,手中的剑插进剑鞘,他铁青着脸色飞身离开,今夜不知道又有谁会倒霉了……
慕寒的屋子里,燃起了暖香,清雅的味道飘进灰衣男子的鼻翼,他蹙了眉头,毫不客气评价道:“若不是你在这间屋子里,我还真以为这是个姑娘家的闺房。”
“慕寒住在王府,自是比不上师兄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潇洒日子,”慕寒手里拿着一本书,坐在桌案边,眼神都没有移动片刻,却温和道:“否则也不至于将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其实他住的房间里样式摆设都很简单,檀香也只是偶尔坟上驱赶蚊虫时用,只是他这师兄一向和他不太对盘,这才变着法儿说他身上的姑娘气重,慕寒是何等人物,只轻描淡写的将话又抛了回去。
也是习惯了慕寒的说话方式,灰衣男子也不生气,反倒是笑嘻嘻的说:“这么多年不见,慕寒师弟依旧是尖嘴利舌的样子。”
手里托着书,慕寒终于抬起了眼眸看向来人,昏黄色的烛灯在他的侧颜上晕开,他浅淡的笑了起来,“你也依旧是灰头垢面的模样,重沧师兄。”
两个人静静的笑着对视,一个笑得张扬,一个笑得清浅,他们都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在眼神交汇的瞬间隐隐的已经过拆过千百招。
桌台上的烛火被两人周围交触的气息卷的涌动,忽闪忽闪的烛光眼看着就要熄灭了,慕寒这才淡淡的移开了视线,“重沧师兄这些年在外游历,实力增长了不少。”
“彼此彼此,慕寒师弟常年呆在昭王府里,实力依旧不可小觑。”虽然是慕寒先移开了视线,这场两人无声间的对战中依然可以看出对方这些年的势力变化。
因为,刚才那局,是平局!
重沧将背上的长条白布袋朝慕寒那方一扔,朗声笑道:“给,几年前输给你的东西,我花了几年的时间还是拿到了。”
看着对方脸上九分的得意,慕寒衣袖轻拂,化开他施加在布袋上的内力,稳稳地接住了长布条。
一手放下书,慕寒起身,将长白布袋解开,赫然是把玉白色的流音琴,白玉制得琴身是镂空的,上面镂出了不少繁复的式样,琴末九尾,如同一把折扇在羽尾上张扬的撒开,每一片羽尾上都缀着一根琴弦,从凤头上发散出来,整把琴的构造完全不同于普通的琴。
慕寒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的够过一根冰蚕丝的琴弦,“噌”的一声,在寂夜的屋子里格外的响亮清脆。
他诚挚道:“这具九尾流音琴来之不易,辛苦师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