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龙祺怔怔的看着画上之人,叶娘说的没错,此女果然美貌异常,而且那眉眼和唇颌与小谢极为相似。
事实果然如此。
龙祺纠结多日想知道又怕知道的事,就在今日被崔雷一语道破,他一时有些难以面对,想退朝而去可又忍不住想继续探究下去。
“皇上,末将看到这画时,就觉得画中之人与丞相大人颇有几分相似,这才起了疑心。后来又得知丞相大人的母亲便是施车国人,姓布舍那,于是末将便更笃定了这一点,丞相大人的母亲就是当年端仪公主,先帝的秀女。”见众人都惊讶得无言以对,崔雷颇为得意。
谢隐看了看龙祺,又看了看画中之人,微微低头蹙眉不语。
他幼年失去父母,对父母知之甚少,就连记忆也模糊了。现在怎么也想象不出母亲与施车国公主有什么关系,更难以想象母亲会与先帝有什么关系。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姓谢,是郎中谢子安的儿子,绝不是什么先帝的私生之子!
谢隐深邃的目光冷冷望着崔雷――事已至此,你玷污本相母亲的清誉,今日若是不能令本相信服,本相决不容你活着走出明政殿!
“崔雷,此事关系到先帝的清誉,今日你若是不能服众,朕和丞相都不会轻饶你!”龙祺与谢隐是一样的心思。
“末将明白!”事已至此,由不得崔雷犹豫了。他瞄了瞄郑万全,见对方投来赞许的目光,干脆一咬牙豁出去了。
“好!朕问你,你方才所说之事,除了这幅画和那个施车国画师,还有何人可以作证?”龙祺喝问崔雷。
崔雷还未答话,殿外忽然传来一个人的高声,
“皇上,此事本宫可以作证!”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昭太妃缓缓走入殿中。
“外头乌蜂厉害,母妃怎么出来到这明政殿上来了?”众臣俯首见礼,龙祺降阶相迎,表面上是关心询问,实际上对昭太妃干涉早朝颇有些不满。
“皇上,如今天灾蜂祸扰得燕齐苦不堪言,皇上焦心劳力日渐消瘦,本宫看着心里实在难安,便也顾不得规矩礼法闯上殿来,还望皇上原谅。”宫人搬了把椅子放在龙椅左下方,龙祺搀扶着昭太妃坐了。
“母妃言重了。”龙祺虽然不悦,可昭太妃打着“治理天灾,人人有责”的旗号,他也不好说什么。
“皇上,方才听到崔将军说起先帝往事,此事本宫就可作证。”昭太妃这一来,龙祺想退朝也不能了。
“哦?如果朕记得不错的话,母妃并不是圣治六年入的宫,应该没有见过这个施车国的端仪公主吧?”龙祺没有温度的笑向昭太妃道。
“皇上说的不错。本宫是圣治九年选秀入的宫,并没有见过这个施车国公主,若本宫见过的话,只怕早就怀疑丞相的身世,不必等到今日了。”昭太妃看了看画上之人,又看了看谢隐,“果然是母子,生得极像。”
“母妃既没有见过,又如何作证?”龙祺追问道。
“唉,先帝已经仙逝而去,本宫本不想在先帝身后乱嚼舌根,可此事既然关系到天灾,本宫也只好对先帝不敬了。”昭太妃假惺惺的为难了一回,然后讲起了当年先帝选秀的事。
昭太妃讲的与叶娘讲的大致相同,只是叶娘是亲眼所见,而昭太妃是入宫之后听人说起的。
“本宫虽未亲眼所见,但确知当年先帝曾与一个施车国秀女有过一段情事。只是没想到,先帝竟没有处死那个秀女,而是瞒着老太后将她私放出宫,还与她藕断丝连。”昭太妃一副痛心的样子摇了摇头。
“可是母妃,丞相的父亲有名有姓有营生,而且与丞相的母亲夫妻伉俪情深。若她果真与先帝两情相悦,又怎会另嫁他人?此事说不通吧?”龙祺和谢隐有一样的疑惑。
“皇上,此事请准许末将来回复皇上。”崔雷拱手接言道,“丞相的父亲确有其人,但他与丞相的母亲只是一对有名无实的假夫妻,是先帝担心布舍那氏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会遭人诟病,而采取的障眼之法。”
“你胡说!”龙祺和谢隐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喝道。
“丞相的父母夫妻情深,他的父亲死于蜂毒,他的母亲因此殉情而去,有名无实的假夫妻会有这样生死相随的深情吗?”龙祺喝问崔雷。
“皇上,您以为布舍那氏真的是殉情而死吗?并非如此。事实是老太后发现了先帝将布舍那氏藏在宫外,因此大怒,背着先帝命内侍偷偷处死了布舍那氏,等先帝得知为时已晚!”崔雷再一次语出惊人。
谢隐浑身一凛,头脑里闪现出模糊的记忆。
母亲悬在梁上微微晃动的尸体,颈中的白绫白得刺眼。
那么是谁说他母亲是殉情而死?
谢隐这时才发现,“殉情而死”原来一直都只是他自己的理解。这是他对于母亲狠心抛下年幼的他而悬梁自尽的解释。
难道母亲真的是被老太后处死?
难道母亲真的就是那个施车国的公主?
难道我真的是先帝的骨肉?
一向冷静从容的谢隐,在面对自己突如其来的身世之迷时也不禁心如乱麻。
“丞相大人,末将还有一事请教。”崔雷见谢隐脸色苍白,眼神迷茫,心里更加得意,“敢问您的名讳为何取一‘隐’字?”
“道家有云:‘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先父因此为本相取名‘隐’。”谢隐心中纷乱,下意识的回答了崔雷。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若真如丞相所言,您的父亲只是一个平民,而母亲是施车国流人,那如此平民百姓家的孩子有什么可‘隐’的呢?即便是隐,隐于野隐于市也罢了,如何敢说‘隐于朝’?难不成丞相的父母早就知道您将来会入朝为官?”崔雷向谢隐连连发问。
“这……”父母去逝多年,谢隐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崔雷不等谢隐回答,转身向龙祺拱手道,
“皇上,其实丞相大人的名讳并非他的父母所取,而是先帝所取!先帝早有意有朝一日带丞相入宫,因为他是先帝的骨肉!”
“崔雷,这些事都是宫中的秘事,而你入朝为将也不过十余年的光景,并非亲眼所见又何以言之凿凿?”龙祺仍然不愿意相信。
“皇上,微臣有一人证,请皇上准其上殿。”没想到崔雷还有铩手锏。
“人证?带上来!”龙祺沉声道。
一个年逾六旬的老妇人被带上了殿,满脸皱纹,一身庄户人的打扮,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自称古刘氏。
“古刘氏,你抬头看看,可认得画上之人?”龙祺向那老妇人道。
宫人将画屏推近了些,古刘氏眯着一对昏花的老眼仔细看了看,惊呼道,
“这人好像是原来村里的谢家娘子,只是谢家娘子一向深居简出,朴朴素素,不似这画上人贵气。”
古刘氏的感觉与谢隐相同,这让谢隐的心又沉了几分。
“古刘氏,你原是哪里人氏?你说的谢家娘子又是什么人?”龙祺不动声色的问道。
“皇上,草民原是山下村的村民,早年间那场天灾过后,山下村被山洪冲毁,草民这才搬去别处。那谢家娘子原也住在村里,因此草民认得。”古刘氏回答道。
“就把你所知道的关于谢家娘子的事说与朕听。记住,若有一字虚言,别怪朕不体谅你人老年高!”龙祺稍稍警示了一下古刘氏,古刘氏吓得连称不敢。
“谢家娘子原本不是山下村的人,而且也不是燕齐人。她是有一年突然住进山下村的,好像是……”古刘氏闭着眼睛想了片刻,“是了,好像是圣治六年住进山下村的。”
圣治六年,时间正好对应上。
“是与他的丈夫一起住进山下村的吗?”龙祺发问。
“不是,是她一个人住进来的,那时她还没成亲呢。之后谢郎中才搬来山下村,两个人是圣治六年冬末成的亲。”古刘氏回忆道。
这时,崔雷忽然插口向谢隐问道,
“敢问丞相大人,您生于何时?”
“本相生于圣治七年夏初。”谢隐意识到不对,但还是回答了。
“谢娘子的孩子也是生在圣治七年夏初,当时还是草民接生的哩!”古刘氏接口道,“谢娘子很是美貌,又一个人住在山下村,村里人都觉得奇怪,问她她说是从什么车国逃难来的。后来她冬末成亲,来年夏初便生了孩子,大家才觉得有事,当时村里议论纷纷的。”
“后来呢?”
“后来谢郎中被乌蜂咬死了,不久谢娘子也离奇的自尽了……”
“离奇自尽?”龙祺打断了古刘氏。
“正是。那是一天夜里,草民起夜听见谢家好像有响动,当时也没留心,第二日就发现谢娘子悬梁自尽了。”古刘氏一脸后怕的样子。
“你接生的那个谢家的孩子后来哪去了?”龙祺又问。
“哎哟,这草民可不知道。谢家神秘着呢,一家人都不怎么与人打交道,还经常有一个穿戴极讲究的人来他们家,那个孩子好像……被什么人领走了。”古刘氏回忆道。
“被什么人领走了?”龙祺追问。
“那个人每次来时,都带着几个人前簇后拥的,草民看不清楚,只听到那人叫那孩子‘小隐’。”古刘氏道。
“小隐”,先帝便是这样叫谢隐。正因为先帝这样叫,龙祺才叫他“小谢”。
还有什么可说的?
布舍那氏先住在山下村,后来才遇到谢子安,两个人圣治六年冬末成亲,却在圣治七年夏初便生了谢隐,这怎么可能?
唯一的可能就是,布舍那氏嫁给谢子安时就已有身孕。
而能使布舍那氏怀上身孕的就只有一个人――先帝。
“先帝心里就只有那个秀女,几乎夜夜留宿兰心阁。”
龙祺想起叶娘的话,不由得心中一凛,觉得后背发寒。
以先帝对布舍那氏的盛宠,若她当年入了宫生下孩子,今日的皇位会是自己的,还是小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