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刘氏被带下去后,龙祺将昭太妃也请出了明政殿,然后便坐在龙椅上沉思不语。
龙祺对谢隐有“瑜亮情结”,而且这情结在他心里已深藏多年。
他承认谢隐很低调,从不会恃才傲物,也不会功高震主,视自己为君主为兄弟,尺度拿捏得很有分寸。
要说这种情结最为激化的时候,应该就是在两个人都爱上桃夭的时候。
龙祺深知感情的事不能勉强,因此他尽管撕心裂肺,仍然成全了他们。
可如今,他得知谢隐竟然也是先帝的孩子,与他一样是天之骄子,是天潢贵胄,甚至可以说是先帝最器重最看好的孩子,这让他如何接受?
好像世上所有的好事都围绕着小谢,龙祺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儿。
“皇上,末将也知丞相大人是国之栋梁,然而天不可有二日,国不可有二君,如今上天已经降下了惩罚,因此还请皇上速作决断,除去丞相,消除天灾,还天下百姓太平康宁!”崔雷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道。
“皇上,崔将军所言甚是。记得皇上率领群臣在鸿山祭天之时,那只乌蜂在人群中飞来飞去,最后却偏偏蜇咬了丞相,现在想来这何尝不是上天给予的明示呢?丞相大人就是引起燕齐天灾的祸因!”方才被龙祺喝退的陈贺此时又站出来附和道。
“臣附议!”一个武将站了出来。
“臣附议!”又一个武将站了出来。
“臣附议!”都是武将们在附议。
谢隐冷眼看着这些附议的武将们,敏锐的发现了他们的共同之处――都是大司马郑万全一手提拔起来的人。
看来他才是这幕后的主使!
这场阴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从我成为百官之首时?从我成州得胜还朝时?
或者更早,从郑喜山被处死时,他可能就在筹划这场阴谋了。
朝上的文官们从震惊中醒过来,纷纷出班谏言维护谢隐,认为事情还没弄清楚,万万不可因为某些人的妖言惑众而屈杀丞相。
殿上文臣武将争斗不休,龙祺一言不发,神情凝重,眉头微蹙,眼神中带着一丝纠结和一丝忧伤。谢隐明白,龙祺的心此刻必定五味杂陈。
崔雷拿出的证据看起来简直无懈可击,而自己又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在这种情况下皇上即便相信了也无可厚非。
谢隐知道,龙祺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他自己也是。
“皇上,”谢隐出班在丹墀上单膝而跪,“今日之事微臣与皇上一样意想不到。微臣自幼失去父母,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因此对崔雷之言难辨真伪,也无言以对。既然微臣身世遭到质疑,在查清之前也不宜再立于朝堂之上,因此请皇上准微臣暂辞去相位。”
谢隐说着从怀中取出官凭双手呈上。
他看得出来,这显然是郑万全暗地里策划的一场阴谋。只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令他毫无防备,且那端仪公主的画像和古刘氏的证词又似乎无懈可击。谢隐此时无法反驳,只好以退为进。
顺子看了看谢隐,又望了望龙祺,没有下去接谢隐呈上的官凭。
文臣们发出焦虑的叹息,武将们则互相交换着眼神。
大家都在等着龙祺的反应。
这可能是龙祺至今为止主持的最艰难的一次早朝,压力和情义同时在考验着他。身为帝王,他竟然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想逃出明政殿的想法。
往事又在他脑海里一幕幕重现。
“皇上,这个故事能有一个团圆美满的结局,全因为皇上的开明和仁慈……否则故事就将是另一个结局了。”
“所以说,皇上掌控着天下人的命运,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这种紧张关键的时刻,龙祺竟然想起了桃夭曾对他说的话。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龙祺长叹了一声,起身缓缓走下御座,走到谢隐面前亲手扶起了他,并将他的官凭推回到他胸前。
“朕还没有退位,丞相倒先想辞官了,这如何使得?”龙祺看了谢隐一眼。
“皇上……”谢隐想说什么却被龙祺打断了。
“丞相,朕与你一样对崔雷之言难辨真伪且无言以对。不过,朕想好了,难辨真伪又如何?你本就是自幼由先帝抚养长大,先帝视你如己出,你早就等同于先帝之子,因此你是先帝的骨肉也好,不是先帝的骨肉也罢,又有什么分别?”龙祺看着谢隐严肃的说道。
“皇上!”谢隐难以置信的看着龙祺,知道龙祺能够如此宽容的接受这件事并维护他并不容易,谢隐心下感动,声音亦有些颤抖,“微臣惭愧!”
龙祺回到龙椅上坐下,恢复了天子的威仪,向着满朝文武道,
“众位爱卿,先帝抚养丞相长大,对其倾注了无数的父爱,丞相早就等同于是先帝之子。朕与丞相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他早就等同于是朕的兄弟。先帝子嗣凋零,连南阳王也在前不久夭折了,朕举目无亲心甚凄然。若丞相真是先帝骨血,当是燕齐之喜,是朕之喜!”
“皇上圣明!”一众文官们欣喜不已,齐齐跪倒称诵皇上仁德。
“崔雷之言是真是假也不必查了,朕就当它是真的。今后你们也不必再质疑丞相的身世,他就是先帝的骨肉,朕的亲兄弟!丞相抗击赫图得胜回朝时,朕本就想重赏,可他身为百官之首已是赏无可赏,这下好了,朕可以明正言顺的将他封王了!”龙祺说着瞟了郑万全一眼。
谢隐能看出今日在殿上跳出来的武将都是郑万全的心腹,龙祺自然也能看出这一点。
谢隐是科举出身且孤身一人在朝,而郑万全却出身氏族之家。谢隐为百官之首,处处牵制着郑万全,同时兼顾着寒门学子与高门氏族的利益,并平衡着文臣和武将的势力,这势必引起郑万全不满,再加上郑喜山被处死,郑万全对谢隐必定早已恨之入骨。
你们想冲着丞相来,朕偏不让你得逞,也好借此打压打压郑氏一族的气焰。
“皇上!这这这……”崔雷完全没有想到皇上的脸阴了半天,最后竟是这么个反应。他大吃一惊,方才还振振有词,这会儿竟然结巴了,“这”了半天说不出来,只好瞄着郑万全。
郑万全显然也对龙祺的宽容吃了一惊,他眯了眯双眼,暗暗咬了咬牙。
这么久以来,郑万全一直在龙祺面前表现得憨厚忠诚、俯首帖耳,从来都顺着龙祺的心意,就连侄儿郑喜山被处死也没有表现出不满。可此时,眼看着这个扳倒谢隐的机会就要逝去,他实在不甘心。
“皇上,卑职想进一言,请皇上容禀。”郑万全出班启奏。
龙祺和谢隐同时看向他――你终于肯亲自出场了?!
“皇上,卑职等知道皇上与丞相大人一同长大感情甚厚,而丞相大人又是先帝骨肉,卑职等本不敢有所冒犯,可如今天灾蜂祸搅闹得燕齐苦不堪言,此时若再有外族趁机来犯,燕齐危矣!”郑万全貌似为国为民忧心忡忡。
“外族来犯?好啊,不怕被乌蜂咬死的尽管来!”龙祺轻描淡写的道,转眼看着郑万全,“咦?难道大司马这种久经沙场的大英雄,也相信‘天有二日、国有二君’的荒唐之言吗?”
“皇上言重了。卑职征战沙场多年,只认得真刀真枪,不懂得玄幻之事。只是……”郑万全顿了顿,似乎在犹豫着该不该说,“五行道长说相府有天子之气,这个卑职不懂,但相府有玄机却是真的!”
此言一出,龙祺和谢隐又是一怔――又要耍什么花样儿?
“相府有玄机?什么玄机?”龙祺淡淡的问了一句。
“皇上,众所周知,相府是当年先帝精心挑选风水宝地所建,整个府第气象恢宏。府第建成后却一直封着不用,直到丞相成年后才赐给丞相。方才皇上说先帝对丞相倾注了父爱,卑职深有同感,却又觉得并非父爱这么简单。”郑万全若有所思的道。
“就因为赐了一座府第?既然丞相是先帝的骨肉,赐一座府第也是平常吧?”龙祺不以为然。
“皇上所言甚是。只是皇上可知先帝对这座府第极其重视,就连府内各处的名字也是先帝所取?”郑万全谦卑的问龙祺。
“相府朕常去,自然知道。”龙祺很快说道,并一一念来,“云开馆,月明阁,星移楼,踏雪轩,听雨阁,云河桥,晓风亭,摘星台……”
随着龙祺一一念出相府各处的名字,郑万全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拱了拱手意味深长的道,
“皇上可曾注意到,星、月、云、雨、雪、风、河都聚集在这相府了,再加上‘小楼西角断虹明’的自然景色,相府可真是翻云覆雨、斗转星移、长虹贯日的风水宝地啊!”
龙祺微微一怔,下意识的看了看谢隐。
他常去相府,对相府这些所在也很熟悉,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名字有什么玄机。此时被郑万全一说,龙祺不禁也觉得先帝将府第赐给谢隐,又取了这些名字,是有些用意的。
谢隐立刻就明白了郑万全的意思,他是想说谢隐不但是先帝的骨肉,先帝更有传位给他的意思。
“大司马有句话错了,虹是有,但并没有贯日。”龙祺回了回神向郑万全道,“大司马又可曾注意到,先帝为相府取的这些名字,星、月、云、雨、雪、风、河都有了,但并没有日?天上红日便是人间帝王,先帝没有把日赐给丞相,这就说明先帝之意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呵呵呵呵,”听了龙祺的话,郑万全竟轻笑出声,慢条斯理的道,“皇上,丞相大人有‘日’啊,而且那‘日’就在丞相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