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万全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投向了谢隐。
就连谢隐都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
我身上?
见龙祺一脸诧异,郑万全噙着一丝冷笑向谢隐道,
“丞相大人,您可否将腰上的墨玉佩呈给皇上一观呢?”
谢隐看了看自己腰间的墨玉佩,这是老丞相临终时赠给他的,他一直系在腰间。玉佩上确实有一个圆形好似太阳的图案,但这又能说明什么?
“当然可以。”谢隐莫名其妙的说道,解下玉佩呈了上去。
龙祺接了顺子转呈上来的玉佩,拿在手中反复端详着,不解的道,
“只是一枚墨玉佩而已,有什么稀奇?这个圆形的图案说是日头也可,说是雪花也可以嘛。”
郑万全冲着龙祺拱了拱手,却先问了谢隐一句话,
“敢问丞相大人,此玉佩从何而来?”
“老丞相临终时所赠。”谢隐回答道。
“丞相大人可知这玉佩的来历?”郑万全又问。
“此玉佩是先帝交给老丞相的,老丞相临终时将它转赠给本相,要本相接过其衣钵,继续肩负相任辅佐皇上。”谢隐坦然答道。
“哈哈哈哈,”郑万全又笑了起来,转向龙祺拱手道,“皇上容禀,那玉佩并非墨玉所制,而是一种罕见的黑曜石所制。”
“哦?黑曜石?”龙祺又看了看那枚玉佩,细细摸来质地确实不像玉,“既然如此罕见,大司马又如何识得?”
“皇上有所不知,这颗黑曜石正是卑职跟随先帝征讨突迟国时,缴获的突迟国国宝啊!”郑万全又道出了一个秘史。
“突迟国国宝?”龙祺纳闷的看着那枚玉佩。
一枚玉佩也有这么多的文章,殿上众臣面面相觑,等着郑万全解释清楚。
“当年先帝御驾亲征突迟国,在最后一战中,不慎从马上摔下受了伤,连手上的绿玉扳指也摔碎了,先帝认为不吉,心中甚是烦闷。后来在攻陷突迟王宫后,竟得到了突迟国宝黑曜石,于是先帝命人将黑曜石雕成玉佩,并雕上一轮日头,代替扳指作为帝王象征。”郑万全讲述道。
“既如此,朕为何从未见过?”龙祺不解的问道。
“回皇上,那是因为此玉佩雕成之后,先帝并不曾带在身上,而是打算将这玉佩留给――下一任燕齐之君!”郑万全话音低缓,却似一颗巨石砸入水中,立时激起了千层浪。
大殿上众臣同时惊呼一声,随后议论纷纷。
郑万全见达到了预期效果,又拱了拱手补上一句,
“先帝崩逝,皇上继位,却一直不见皇上带着这枚黑曜石。卑职原本还在奇怪,可前不久竟在丞相大人的身上看到了这枚玉佩,卑职着实吓了一跳!哦,对了,皇上可能有所不知,黑曜石还有一个别名叫作‘龙晶’,也称‘帝王石’!”
这就不仅仅是有“日”的问题了,谢隐身上竟带着先帝传下的帝王石!
大殿上的氛围好像瞬间凝固住了,人们的惊讶已经到了顶点,连议论都顾不上了,反而安静了下来,同时目瞪口呆的看着谢隐,仿佛石化了一般。
龙祺的脸色有些难看,拿着玉佩的手轻微的颤抖着,努力半晌才强压着心里的波涛汹涌向谢隐道,
“丞相,老丞相将此玉佩交给你时,可曾说了些什么?”
郑万全的话令谢隐也震惊不已,可又难以相信,听到龙祺询问便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老丞相临终时说过,“要想压住相位,不但要有过人的才学、卓远的见识,还要有强大的势力,可你终究被出身局限了!”
老丞相说过,“出身是不可改变和选择的,但你不可因此萌生退意,反而要当仁不让!”
老丞相还说过,“皇上年轻继位,先帝始终不放心,命我将此玉佩带在身边,现在我就把它交给你……”
谢隐忽然脸色苍白起来,额上泌出了细细的汗珠,一颗心开始猛烈的跳动!
难道我错解了老丞相的意思?
老丞相说我被出身局限了,不是指我出身低微,而是指我是先帝私生之子?
老丞相让我当仁不让,不是要我挑起相位,而是要我挑起江山?
先帝将这黑曜石交给老丞相,老丞相必定也知道这黑曜石的含义,他为什么还要把它交给我?
难道老丞相知道些什么,赠我黑曜石是有所暗示?
莫非我真的是先帝之子?
谢隐忽然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身世。
见谢隐神情惶惑蹙眉不语,龙祺的心不由得一沉,顿了顿又问道,
“老丞相临终时,你们可谈过些什么?”
龙祺给了谢隐两次解释的机会,希望他能够说点什么反驳郑万全。
“回皇上,当时微臣和老丞相派来送信的人错过了,待微臣赶到老丞相府上时已经迟了,老丞相已经气息奄奄,与微臣没能说上几句话就撒手人寰了,这玉佩就是在那时交给微臣的。”谢隐无可奈何的道。
“丞相,老丞相的老家淮恩县距京城并不算太远,朕记得你当时离京将近一个月,按照老丞相过世的日子算来,你不应该去迟啊?”龙祺不解的问谢隐。
“这……”谢隐有些难言。
他当时之所以会去迟,是因为他和桃夭为了帮助天一客栈的秦小玉,而在蒲柳镇延宕了些时日。那时他原不想多作停留,但又不想扫了桃夭助人为乐的兴致。
可是,此时即便他说出来谁又能信?
堂堂当朝丞相会在一个穷乡僻壤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平民女子筹备婚事?
“丞相,莫非你有什么苦衷?无妨,你只管说。朕记得你当时带着莫然同去,就让莫然上殿来替你作证。”龙祺对谢隐真是包容到极点。
“这……”没想到,谢隐还是难言。
因为刚到蒲柳镇的第二日,谢隐就将莫然遣回府去筹备他和桃夭的婚事,可这又如何能明说呢?
谢隐低叹了一声,
“皇上,微臣有细情要回明皇上,但……只能说与皇上一人。”
龙祺错愕了一下,还未说话,郑万全就接口道,
“丞相大人,朝堂之上无私语,有什么不可以当着群臣的面讲出来呢?莫非丞相大人真的有欺瞒皇上之处?”
崔雷趁机而上,跟着煽风点火,
“皇上登基已近三年,四海升平,人心所向。因此末将认为,丞相大人是否先帝骨肉,是否是先帝属意的皇位继承者都不重要。只是眼下天灾不能不除,天有二日,国有二君,有违天理伦常,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几个武将跟着附议。
龙祺的脸色更加难看,双唇紧紧的抿着,眼神中透着失望的哀伤和隐隐的愤怒,半晌后只说了两个字,
“退朝!”
“皇上,此事若不速作决断,当心会养虎成患呐!”郑万全急急的奏道。
“朕说退朝!”龙祺从齿缝中挤出四个字。
无人再敢说话,顺子不敢怠慢,扬声高叫“退――朝――!”
众臣俯首于地,恭送皇上。
“丞相,你随朕来。”
谢隐随着龙祺回到舒和殿,将自己方才在殿上不便说的话对龙祺一一道来,拜访老丞相的目的,蒲柳镇的经过,老丞相的遗言,遣莫然回府的原因,以及他和桃夭的婚事。
“原来你忽然告假去探访老丞相是为了这个。”龙祺听后沉吟着道,“你们……已经成亲了。”
“皇上,当时情况特殊,因此没有禀明皇上,请皇上恕微臣欺瞒之罪!”谢隐俯身跪倒。
龙祺挥了挥手让他起来,
“小谢,朕信你,只是……你总有太多的事瞒着朕。”
他说着将那枚黑曜石递还给谢隐,
“这是老丞相赠给你的,你……拿回去吧。”
谢隐看了看那黑曜石,没有伸手去接,
“皇上,若大司马所言属实,那这黑曜石并不属于微臣,而属于皇上。”
“你认为大司马说的话是真的吗?”
“微臣……不知。”
龙祺没有再问,将那枚黑曜石交在谢隐手上,
“收着吧,这是老丞相留给你的。君子不夺人所爱,朕……已经有了江山,不须再要你的玉佩。”
龙祺的话令谢隐心中一沉,他复又跪下,双手举起黑曜石,毅然的道,
“皇上,微臣心中从没有过任何非份之想。今日之事还请皇上明察,若大司马所言属实,为保燕齐太平安定,人心归一,微臣愿辞去相位,远离燕齐,有生之年不再踏足燕齐之地!”
龙祺看着谢隐,眼窝发酸,长叹一声扶起他,
“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远离燕齐?谁准许你走了?朕不是说了嘛,朕信你。”
谢隐还想说什么,龙祺疲惫的摆了摆手,
“朕累了,你先回去吧。”
他始终也没有接过谢隐的黑曜石。
谢隐走出舒和殿时,觉得整个天地都变了。
方才散朝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消息就已经传遍了京城。
当朝丞相原来是先帝的骨肉,谁也不会放过这么重大的新闻,人人都津津有味的谈论着交流着,分析着这件事情的真假。
但却没人敢议论先帝有传位于谢隐之意,因为这等于是否定龙祺继位的合法性,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候在宫门外的莫然急得要死,好不容易见到谢隐出来,想问些什么却又什么都不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