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子进去通禀之后,桃夭走进殿内。
她曾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那些日子虽然时有惊心动魄和提心吊胆,但温馨舒适的舒和殿就仿佛是她在皇宫里的一个家,让她在无所适从的时候有了一个安身之所。
再次踏进舒和殿,桃夭有了与以前不同的感受。以前她觉得舒和殿温馨安逸,而此刻她才意识到这间宫殿不落凡尘的高贵。
她好像这时才知道这是天子的寝宫――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变了、关系变了,就连外物也随之改变了。
龙祺负着手背身站在窗前,听见桃夭走进来也没有回身。桃夭站在龙祺身后看着龙祺的背影,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好久不见,皇上瘦了。
“奴婢桃夭叩见皇上,皇上安好!”桃夭知道如今的自己已不是昔日被皇上捧在手心里的“宠妃”了,见了皇上还是守着规矩乖乖请安的好。
龙祺没有任何反应,片刻之后他轻叹了一声,转身走了过来,在桃夭面前站定,伸手想扶她起来。可手伸到了一半就停住了,随后又是一声轻叹,龙祺收回手走到御座前坐了下来。
“这些日子你在后庭狱可还好吗?”龙祺平缓的声音从御座上飘下来。
“回皇上,奴婢……”桃夭本以为皇上将她叫来会二话不说先大骂她一顿,骂她没心没肝、骂她忘恩负义、骂她秽乱宫闱、寡廉鲜耻,没想到皇上却先问她在后庭狱还好吗。
还好吗?你说呢?本姐被关了这么久,没一个人跟我说话,本姐都快失语了!这还不算,来探监的就只有你那个狭隘自私的表妹,对本姐连吼带骗外加羞辱,你说好不好?还有,狱里的伙食不好本姐可以理解,但加汤还附送毒药是怎么回事?
想本姐曾经是一个大有前途的专业化妆师,现在大小也算一国公主,本姐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啊?
桃夭越想越难过,不由得鼻子一酸,眼圈儿红了,眼里充盈的泪很快便滑了下来,她赶紧吸了吸鼻子,又用袖子抹了抹。
“怎么?觉得委屈?”龙祺微微蹙了蹙眉看着桃夭。
“不不,回皇上,奴婢不委屈。”桃夭连连摆手,声音颤抖着回道。
眼下最委屈的应该是皇上,我哪敢说委屈?再说了,委屈又如何?本姐已经不是曾经备受皇上呵护和宠爱的人了,我将皇上的心伤得那么狠,难道还能指望着人家再替我作主保护我远离困境抚平委屈吗?
“你不委屈,朕倒觉得委屈啊!”龙祺果然说出了这两个字,语气没有责备只有伤怀。
“皇上……奴婢知罪,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伤了皇上的心。”桃夭愧疚的低下头去,“皇上,奴婢对不起您!”
“行了,这句话朕听得太多了。”龙祺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忽然转变了话题,“你和小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彼此钟情的?”
“呃?”桃夭诧异的愣了愣――这个不好对皇上讲吧?
龙祺双眼直盯着桃夭,显然再等她的回答,桃夭吞咽了一下――说就说,有什么大不了?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现在已经挑明了真相,桃夭再也不必费力掩饰什么,倒比从前更加从容坦然了――只是,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
“回皇上,其实奴婢也说不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隐……啊不,丞相大人的,或许是在那一次被钢刀团的人抓走关在地牢里,后来丞相大人来救我的时候;或许是在奴婢搬进相府的时候;或许更早,在那晚奴婢在街头被几个坏人纠缠,后来被丞相大人救了的时候。”桃夭努力回想着――是啊,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隐哥哥的呢?
“你在街头被几个坏人纠缠?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龙祺奇怪的问道。
“就是奴婢来到燕齐的第二天。因为奴婢头一天晚上从两个色狼手里救了夏兰若,第二天那些人就来找我寻仇,后来是丞相大人路经那里救了我。”桃夭简略的给龙祺讲了一遍那件事的经过。
“朕明白了,难怪在卫州的时候,你会对朕说燕齐京城的治安不好,色狼也多,原来是这样。”龙祺心中感触――原来桃儿和小谢早在那时就已相识,再加上朕给他们创造的条件,两情相悦并不意外。
“皇上,我向您发誓,我从如国来的时候是真心想来和亲作您的嫔妃的,可是……可是我在觐朝会上看到外族秀女那么多,而且个个比我条件好,我真的没有想到我会被选中……我……”桃夭看着龙祺急切的解释道。
“你和朕一起掉下井里的那日,你从积秀宫出来要去哪里?要做什么?”龙祺又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这……”桃夭为难的咬了咬下唇,这个问题皇上早该问,可却直到这个时候才问。她想了想,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怕什么?说就说吧,“我是……要去中书省找……丞相大人。”
“为了什么?”龙祺追问道。
“因为……第二日就是皇上元吉殿亲选秀女的日子,我怕……怕……”桃夭说不下去了。
“你怕被朕选中就不能和丞相在一起了,因此想去找小谢商量对策?”龙祺一针见血。
“……”桃夭垂头不敢说话。
“原来你们在那个时候就在想办法对付朕,可朕却还在想尽一切办法呵护你宠爱你,想尽一切办法拉近你和朕的距离。桃儿,你骗得朕好苦啊!”
龙祺长叹了一声,语气酸楚,
“你不习惯宫中的规矩,朕特准你不必守规矩;怕你住在别处不舒适,朕特准你住在舒和殿;你不想受册封朕就不册封;你不想侍寝朕也不逼你;你与淳儿交好,朕便抬举淳儿,还有这个……”
龙祺忽然一扬手,一件东西划过空中飞了过来,落到了桃夭面前。桃夭拿起一看,是一件做工精美的飞狐爪。
“你喜欢这个,朕就特意命人做来给你,朕对你的心意还不够吗?”龙祺伤心的问道,棱角分明的俊脸上难掩的悲伤。
“皇上!”握着飞狐爪,桃夭的眼泪再次流下,“正因为您的心意太多太好太珍贵,所以我才时常心存愧疚。有时我甚至有些埋怨您的温柔和宽容,如果您能霸道些、蛮横些、粗鲁些,也许我心里还会好过些,可就是因为您对我太好,我才总觉得像欠了您的一样。”
“可你为什么要骗朕?为什么一直瞒着朕?让朕一直被蒙在鼓里,还让朕误以为你对朕有情?”龙祺伤痛的声音从齿缝中挤出。
“皇上,我从没有骗过您啊!在卫州的时候,我不知道您是皇上,我咬牙忍受一切颠簸流离心心念念要回到京城,是为了隐哥哥!我拒绝接受册封,不想为皇上侍寝,也是为了隐哥哥!我从没有说过我爱您,也从不敢要求您的爱,就连这个……”桃夭说着举起了手上的飞狐爪,“并不是我喜欢这个东西,而是我想用它出宫去见隐哥哥!”
听了桃夭坦诚的表白,龙祺有些生气,他从御座上走下来,站在桃夭面前沉声道,
“隐哥哥!隐哥哥!他是你的隐哥哥,是夫君,那朕是什么?你到底把朕当什么?”
“皇上是一国之君,是天子,是我……‘井底的战友’。”桃夭抬头看着龙祺,诚实的说道。
龙祺明显被触动了,皇上是一国之君,是天子,因此与她只能在井底成为战友,出了井后,皇上就只能是一国之君,是天子。
“皇上,您知道吗?要对您说出实话真的很难,因为您是这么好的一个人,我们真的不忍心伤害您。”桃夭跪在地上抬眼可怜巴巴的望着龙祺。
“这就是你们一直瞒着朕的理由?”龙祺轻轻哼了一声。
“我们并没有想要一直瞒着皇上,有两次我们是要向您坦诚一切的。可是第一次您正病着,丞相大人听到您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就不忍心了;第二次是在郊外,可还没等丞相说出来就出了赫图犯境的事。然后丞相大人就率军出征了,再然后大军凯旋、皇上寿日,就再没找到机会了。”桃夭无奈的低了头。
龙祺缓和了面色却没有说话,桃夭伸手拉住了龙祺的袍角,
“皇上您说过,丞相从没让您为难过,也从没让您失望过,您一直视他如兄弟。丞相大人也曾对我说,我们最棘手的问题,是我们遇到的不是暴虐的掠夺者,而是一个对他对我都很好的好人。皇上,瞒着您是我们的错,可我们也有苦衷,这苦衷就是我们背叛了您却又不忍心伤害您啊!”
龙祺还是没有说话,桃夭不甘心,
“您还记得那句话吗?皇上掌控着天下人的命运,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皇上的心念转变,故事就会有不同的结局。皇上,我从如国来,与皇上萍水相逢,皇上不相信我也正常,可您不能不相信丞相大人啊!求您责罚我,饶恕丞相大人吧!”
龙祺依然没有说话,但半晌过后,他微微叹了口气,俯身扶起了桃夭。
桃夭在地上跪了这么久,一起身才发现双腿早已麻木得没有知觉了,她刚站起半个身子便腿一软向前倾了一下,不曾想龙祺竟忽然出手飞快的将桃夭揽进了怀里!
“皇上!”桃夭惊叫了一声,本能的推了推龙祺的肩,然而龙祺的手丝毫不肯放松。
“朕问你,朕哪里比不上小谢?”龙祺的目光热辣辣的盯着桃夭,炙热的呼吸和带着浓厚男子气息的怀抱紧紧包围着桃夭,令桃夭瞬间有些窒息的感觉。
“没……没有,皇上没有比不上丞相的地方,只是……只是我认识皇上比丞相晚了些。”桃夭尽量婉转的回答。
“你给朕听清楚,谢隐罪孽深重,朕不可能饶恕他!但是,朕倒可以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龙祺说着忽然一把将桃夭打横抱起来向龙榻走去。
“啊!皇上,不要!”桃夭在龙祺怀中挣扎着,一颗心慌极了――不是吧!皇上不是这样重色轻友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