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谢隐等人到了一个叫作蒲柳镇的小镇上。眼看天色见晚,谢隐让莫然去前面找个客栈准备歇下,他和桃夭则下了车在镇上边走边看。
这里是个小村镇,街道十分窄小,房舍也很简陋,一家挨一家显得有些拥挤。街上也有一些摆摊卖货的,大多是一些粗糙的装饰品和日用品。小镇上人口倒是不少,行人穿梭着走在街上,但都是粗衣布服,穿戴简陋。
小村镇远没有燕齐京城那般繁华热闹,但对于好久没有出门的桃夭来说也算个新鲜地方。这里没人认识她,她终于不用再躲躲藏藏,兴奋的这走走那看看。
蒲柳镇远离京城,镇上的居民都是平头百姓,自然也没人认识谢隐。谢隐穿着平常的衣服,料子很软滑,颜色还是月白的,更显得儒雅俊朗。看桃夭高兴,便也兴致盎然的随着她东走西逛。
桃夭在每个摊子上和小店里摸摸看看,全都是一些平常东西,可此时看来却觉得新奇无比。买了许多小吃,又买了一堆手工艺做的小物件,在一个小摊上她看到了一个拨浪鼓。
桃夭想起她曾送给夏兰若的那个拨浪鼓,后来她进宫后夏兰若又回送给她,后来她出了宫,那个拨浪鼓应该是落在宫里了。于是,她又在这里买了一个拨浪鼓准备回去送给夏兰若。
谢隐也不说话,只含笑跟在她身后,每当她看上什么东西,只要说一句“本姑娘要了”,谢隐就上前给店家付账。这份财大气粗看得每一个店主都目瞪口呆,估计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张狂的姑娘和这样俊美的“管家”。
桃夭看到有一个小摊上在卖面具,她好奇的过去东摸西看,最后拿起一个猫脸的面具戴在脸上,在谢隐眼前晃来晃去,
“隐哥哥,好不好看?”
谢隐看着她天真可爱的样子忍俊不禁,只是笑并不答话。
桃夭急了,追问道,
“你说啊,说嘛!好不好看?”
“丑八怪,难看死了!长得还没只猫看着顺眼呢,亏你还有脸上街!”谢隐还没说话,桃夭背后响起一个女子尖利的声音。
“又没问你,你他大爷的多什么……”桃夭一听立刻火了,转身就要骂回去,可回头一看才发现那女子并不是跟她说话,而是在骂一个粗衣布服身材瘦弱的女子。
那女子头发披垂在脸颊两侧,遮挡住了大半个脸,偶有风吹起长发,隐约可以看到她一张黄黑的脸,脸上满是斑痕。她手上挎着个篮子,低着头手足无措的缩在一旁。
“啪!”
一张猫脸面具被扔在地上,那个骂人的女子抬起脚三下两下将面具踩得稀烂,指着那丑女大骂,
“亏你还知道自己丑,出门要戴面具才敢见人!可就是这面具也遮不住你的丑!就你这副鬼样子,还妄想嫁给张公子,你也配?我劝你一句,识相的就趁早退了婚,你也不想让张公子因为娶了你而抬不起头吧?”
小镇的百姓多数以做小生意为生,整日在街上招揽客人,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一听到这边吵吵嚷嚷的便都围过来看热闹,纷纷窃窃私语着对那丑女品头论足。
“冯小姐,我与张公子早就有了婚约,张公子他……”那丑女瑟缩着道。
“什么婚约?还不就是因为他进京赶考的时候,你们家给他拿了点儿路费银子嘛。如今张公子考中了举人回来,你们家就仗着这点儿恩情将你这丑女硬塞给人家,闹得张公子有苦难言,你们羞也不羞?”这冯小姐双手叉腰一副气势凌人的样子。听到这里围观的人爆发出一片嗤笑声。
“我……我家没有……”丑女更加局促,眼中含了泪,瑟缩着手脚吞吞吐吐。
桃夭在一旁看着,对那被人当街辱骂的丑女满怀同情,撸了撸袖子“哼”了一声就要上前,可刚走出半步就被谢隐扯了回来。
“我们初来乍到,并不了解这里的是非,还是不要多事的好。”谢隐在桃夭耳边低声说道,桃夭看了看那丑女,又看了看谢隐,只好点了点头。
“你们家寒门小户还妄想与人家举人攀亲,真是笑死了人!我劝你回去好好照照镜子,要脸的就别出来丢人现眼!”冯小姐恶狠狠的丢下一句话愤愤的走了。
人群渐渐散去,热闹看完了,大家继续各干各的营生,谁也没再理会那个丑女。桃夭被谢隐拉着向马车走去,桃夭忍不住回头去看,却发现那个丑女不见了。
桃夭正在四下寻找丑女的身影,莫然返了回来说已找好了客栈,于是谢隐拉着桃夭上了马车,跟着莫然向客栈而去。
这家天一客栈虽不算是蒲柳镇上最好的,但却是最清静整洁的,客人也不多,价钱也便宜。谢隐对这里很是满意,要了三间上房,与桃夭和莫然三人便歇在了这里。
夜里,桃夭睡得正香,忽然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传来,将她惊醒过来。
“什么人?搞什么鬼?”桃夭呼的一下坐了起来,想起了她扮鬼吓李宛眉的那晚――装神弄鬼是本姐的专利产品好嘛?这么快在这个小镇里就有了山寨版了?
桃夭起身下了床,推开门向外望去,果然看到一个女子长发的身影向后院走去。
他大爷的!还真有人装神弄鬼!难怪这家店里的客人这么少,莫非是同行之间的恶性竞争?
桃夭一点儿也不害怕,却好奇心大起,想看看这个装神弄鬼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于是她悄悄出了门,跟着那个身影也向后院走去。
后院一片漆黑,只有天上的月光投下淡淡光芒。桃夭停住脚步努力让眼睛适应光线,并寻找那个女子在哪里。这时,那低低的哭声又响了起来。
漆黑的后院,阴冷的夜风,凄惨的哭声,桃夭这时才觉得有点儿瘆人。她抚了抚已经起了鸡皮疙瘩的胳膊,一抬头就看到有个人影正坐在她前面不远处,看起来是个女子。
那女子正低着头抽抽噎噎的哭泣。
桃夭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根本不相信世上有鬼,那么这个女子夜半三更的跑到后院来哭泣,到底是怎么回事?
桃夭悄悄的靠近这个女子,到了近前才发现,那女子坐的地方竟是一口井的井沿。
难不成――她想自杀?!
“喂!”桃夭试探的伸出手拍了拍那个女子。
“啊!”半夜里漆黑的后院之中,那女子不曾想竟有人伸手拍她,不由得吓了一跳,惊叫一声身子一凛,差点儿掉进井里去。
“当心!”桃夭及时一把扯住了她,此时两人距离很近,桃夭抬头一看,不由得“咦”了一声认了出来,“原来是你。”
这半夜哭泣的女子正是那个白日里被人当街辱骂的丑女。
“你怎么了?为什么半夜三更的跑到这里来哭?还坐在井沿上?你不会是想要……”桃夭白天时就想出面替这丑女出气,这会儿见她如此委屈,自然要关心一下。
“我……我不想活了!”那丑女有些难以启齿,可想来想去自己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难以启齿?
“为什么不想活?难道就因为白天在街上欺负你的那个女人?”桃夭不屑的哼了一声,“你傻啊,命是你自己的,又不是她给的。如果因为她欺负你作贱你,你就不想活,那你岂不是把自己的命看得太不重要了?”
那丑女不说话,只是低着头捂着脸呜呜咽咽的哭。
“你怕她?”怕她也不能躲到阴曹地府去啊,桃夭对这丑女的忍气吞声有些生气,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我不是怕她,我是担心张公子……他……”丑女一边哭着一边说道。
“张公子?”桃夭回想了一下,“哦,我想起来了,应该是你的未婚夫吧?”
白日里听那位冯小姐说话的意思,这丑女和那个张公子好像是未婚夫妻。
丑女点了点头,渐渐止了哭声,向桃夭一一道来,
“我叫秦小玉,是这天一客栈店主的女儿。张公子原是外地进京赶考的秀才,两年前他进京赶考,曾住在我家客栈。后来他突然得了一场急病,请医问药将身上的银子都用完了。我爹见他有才学,人品也好,就资助了他一些银两让他去赶考。张公子感恩图报便与我定下婚约,只待考得功名便回来娶我。”
“这么说这位张公子还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如今他考中了举人回来,仍然记得你们的婚约,要娶你过门呢。”桃夭点了点头,古代也并不都是陈世美那样的男人。
“可我现在还怎么嫁给他呢?”秦小玉捂着脸又开始低声哭泣起来,“他走后不到一年,我就生了一场病,病后脸上就留下了这些斑痕。张公子如今已是举人,将来还要考中进士,若是娶了我这样一个貌丑的夫人,让他颜面何存呢?”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那位冯小姐一定是看上这位张举人了,因此才在大街上羞辱你,是不是?”桃夭总觉得那位冯小姐妒恨交加的样子很像苏嬿蕊,于是便有了这样的猜想。
“正是。”秦小玉点了点头,果然是这样。
在蒲柳镇这样的小村镇上,一年能看到几个有出息的人?但凡碰见一个,各家各户都要想办法攀上高枝,这也是一条出路。
“那位张公子知道你的容貌现在变成了这样吗?”桃夭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秦小玉点了点头,
“他走了两年,我原以为他不会回来了,却没想到他真的回来了,还考取了功名。他回来的那天我见过他,他看到了我现在……”
“那他后悔了吗?他有没有改变主意不想娶你了?”桃夭想起那位冯小姐说秦家是用恩情硬逼着张公子娶秦小玉。
“他只说了一句话,”秦小玉咬着唇回想了一下,“他说,我心匪石,不可转矣。”
桃夭一听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露出了笑容,伸手拍了一下秦小玉,
“傻丫头,那你还担心个什么啊?就算你丑,就算你见不得人,只要他对你的心不变,你就应该嫁给他!哪怕一辈子不出门见人,也是值得的!”
桃夭说完心里忽然一动――这话怎么也像是在说我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