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过去,天黑了下来,可舒和殿中仍然没有任何动静。谢隐再也忍不下去了,暗暗握了握拳,推开顺子就要闯进去,可刚一迈步就见舒和殿中的灯光忽的熄灭了。
谢隐顿时僵住了,目瞪口呆的盯着舒和殿紧闭的殿门。
“嘿嘿嘿。”顺子望了望舒和殿漆黑的窗子,发出了坏坏的笑声,“皇上从前既没有嫔妃也没有侍妾,这床榻之欢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呢,这如国公主可是第一份儿恩宠啊!”
“如国公主今夜舒和殿为皇上侍寝,去通知后庭府记下。”顺子招手叫来一名小太监吩咐道,那小太监答应一声就要走。
“顺子,你胡说什么?朕不过是看着如国公主睡了就出来了,你让后庭府记什么?”顺子一回头,就见龙祺正负着手缓步从舒和殿的台阶上走下来。
“哟,皇上,您……奴才以为您……”顺子迎上去弯着腰站在龙祺身边,一脸的诧异。灯都熄了,皇上怎么还出来了?
龙祺一眼看见了谢隐,于是白了顺子一眼不再理他,转头愉快的笑着向谢隐道,
“小谢,朕正想找你呢!你来了多久了?怎么没进去?都不是外人,如国公主你也很熟的。”
“皇上,微臣……”终于见到龙祺,谢隐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哦,朕明白了。”龙祺说着转向顺子,故作生气的道,“一定是你这奴才拦了丞相是不是?你好大的胆子!”
“奴才冤枉啊!是皇上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进去打扰,所以奴才只好拦住丞相大人,奴才这也是‘老鼠给猫拜年――壮着胆子说好话儿’啊!”顺子知道近日皇上好事连连,清剿了钢刀团,追回了玉玺,又得了称心如意的如国公主,龙心喜悦着呢,便也嬉皮笑脸的回嘴。
“蠢货!丞相是‘任何人’吗?丞相与朕情同兄弟,朕的舒和殿丞相可以随行出入,谁敢阻拦?”龙祺果然没有生气,只是故意板着脸训了顺子一句。
听到龙祺这句话,谢隐心里针扎般的疼。他不由自主的抬眼看了看舒和殿,深深蹙起了眉头。
“小谢,你来找朕有事吗?”龙祺不再逗弄顺子,转过头来问谢隐,脸上始终带着愉快的笑容,好心情掩都掩饰不住。
“皇上,微臣有些话想跟皇上说。”谢隐却是一脸认真严肃的表情。
“太巧了!朕也正有些话要对你说!我们真是心意相通!”龙祺笑着拍了拍谢隐的肩膀,“走,我们去南书房说话。”
龙祺拉了谢隐向南书房而去,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吩咐顺子,
“在殿外守着,听着殿内的动静,一旦如国公主醒了就赶紧叫人进去侍候,需要什么东西尽管去取,有什么事就速来禀朕。”
“奴才遵旨!”顺子连忙应了。
随着龙祺向南书房而去,谢隐的脚步异常沉重。看着龙祺对桃夭如此用心用情,他的心比脚步还要沉重。
夜色之下,君臣两人到了南书房却没有进去,龙祺命人拿来了两壶酒,然后与谢隐在南书房前的台阶上席地而坐。
看着头顶上月华东升,星河闪耀,龙祺的兴致更高,他用手中的酒壶碰了碰谢隐的酒壶,真挚的道,
“小谢,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每次我们两个晚上睡不着时,就会坐在这里聊天。每到那时朕就去御膳房偷些酒出来,我们两个就像现在这样一人一壶,一边喝一边聊。”
“皇上,微臣记得,而且从没有忘记。”听龙祺提起往事,谢隐的心情更加沉重复杂。
“那时朕还年幼,母妃过世了,父皇整日忙着国事,皇姐也不在朕身边,朕的那些兄弟与朕貌合神离,朕觉得好像天地之间就只剩下朕一个人似的。那种孤独感常常让朕在夜里躲在被子里偷偷流眼泪……”龙祺握着酒壶,目光凝望着远处,年纪轻轻竟颇有些沧桑,“直到你来了,朕才找到了真正交心的伙伴。”
“是皇上与微臣投缘。微臣也是自幼失去父母,也曾一个人在漫长黑夜里被孤独折磨着,因此微臣懂得皇上的感受,皇上也懂微臣。”谢隐迎着晚风,俊朗的脸上棱角如刻,举起酒壶浅饮了一口。
“你说的对,就是这份懂得让我们两个比亲兄弟还亲。”龙祺也举起酒壶饮了一口,“小谢,你知道吗?其实朕也曾经嫉妒过你,就像我的那些兄弟们一样。”
“皇上……”谢隐垂下头,不知该如何答言。
“上天对你太好,给了你太多的天赋异禀,一表人才,聪颖过人,文武双全,学什么精什么,朕和朕的那些兄弟们远不及你。那时父皇特别器重你,对你的疼爱和重视甚至超过我们这些皇子。其他皇子都很嫉妒你,朕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但朕始终在心里告诉自己,小谢不是我的对手,他是我的兄弟。”龙祺收回目光,笑着向谢隐举了举酒壶。
听了龙祺的这番话,谢隐心中忽的一热,不禁有些动容,
“先帝对微臣有养育之恩,微臣万死也难报其一。皇上视微臣为兄弟,亦是微臣的福气。微臣身受燕齐两代帝王的恩惠,微臣……”谢隐还没说完,就被龙祺打断了。
“小谢,朕今夜找你来这里喝酒,并不是要你谢朕,而是朕要谢你!”龙祺笑着看向谢隐,眼神中充满喜悦,“谢谢你总能将朕从孤独中拯救出来。年少时是你,现在是你调教的秀女。”
“皇上,微臣今日进宫就是要告诉皇上,其实……”谢隐一惊,急忙说道,可刚说了一半,就见龙祺笑着摆了摆手。
“你是要说其实她并不适合入宫是不是?”龙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她确实不适合入宫,但可能正因为这样,她才显得那么特别,那么与众不同,那么……珍贵!”
龙祺思索了片刻后,说出的“珍贵”这个词,又撕痛了谢隐的心,同时又令他隐隐感到了那股强大的力量,要将桃夭抽离出他生命的力量。
“可是皇上,微臣和她已经……”谢隐想开口说出真相,可龙祺却转过头又凝望着远处,表情温柔缱绻,似乎陷入了回忆,并没有注意谢隐的话。
“见了她朕才知道,世上竟还有这样奇特的女子!机智、勇敢、坚韧、乐观,甚至还带着点儿男人般的仗义。朕和她先是意外落井,然后发现秘道,又被钢刀团的人抓住,再想办法脱身,整个过程凶险异常,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竟然都没有哭过,一心想着回来,她说她还有大事要做。”龙祺自顾自宠溺的笑了笑,“呵呵,真是个有趣儿的女子。”
谢隐险些被口中的酒呛到。她为什么一心想着回来?她究竟有什么大事要做?再没有人比谢隐更清楚了――那是他和她的约定。
“小谢,朕不瞒你,都说高处不胜寒,自从朕登上了这个皇位,朕就又感到了那种蚀骨锥心的孤独感。偌大的皇宫里,朕竟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所有人对朕不是敬就是怕,每次看到他们那种诚惶诚恐的眼神,就令朕感到更加寂寞。”龙祺想着又笑了,“而和她在一起的这段日子,虽然凶险,却每天都过得那么有趣那么开心!”
谢隐咬了咬牙,刚要开口就觉得肩上一沉,只见龙祺将手搭在他的肩上,看着他的眼睛,真挚的微笑道,
“小谢,只要一想到以后有她在宫中陪着朕,朕终于可以不那么孤独寂寞,朕心里就说不出的开心。所以朕要谢谢你,谢谢你给朕调教出这样好的秀女,不枉朕与你兄弟一场!”
谢隐看了龙祺片刻,忽然长叹了一声。
他曾经对桃夭说过,若当真天不遂人愿,他愿意辞去相位,放弃这荣华富贵,用当朝首辅之位、一国丞相之职,来换取他们长相厮守。
可眼下看着龙祺如此愉悦,听着他说出这些话,谢隐想说的话竟似堵在心里一样难以开口――首辅之位、荣华富贵都可以不要,那么,先帝的抚育之恩也可以辜负吗?与龙祺自幼的兄弟情谊也可以舍断吗?
“还有一件事,朕只告诉你一个人。其实朕曾经看中了南族公主闵柔依,还曾与她偷偷在宫中私会。本来朕已经向她承诺一定选她入宫,但后来朕竟发现她欺骗朕!”提起闵柔依,龙祺脸上浮现出冷然的神色。
“朕曾经目睹过父皇的嫔妃为了争宠暗耍手段心机欺骗父皇,因此朕虽然尚无嫔妃,但最恨的就是那种欺骗朕的女人!朕允许南族公主继续参加选秀,只是念着南族是大国,又与燕齐有邦交之谊,再加上顾着南族王的脸面,否则莫说选秀,朕定要将她和她那个诡计多端的母亲一同治罪才罢!”龙祺这番话字字掷地有声。
谢隐浑身一震,藏在心里的话更加不能说出口了!
桃夭在选秀之前就已与丞相两情相悦,私定终身,这对皇上算不算是一种欺骗?若是皇上知道了,他会怎么对待桃夭?
终于见到了龙祺,话也就在嘴边,可顾及着先帝的恩惠和龙祺的情谊,谢隐不便说出口;为了桃夭的安危,谢隐更加不敢说出口。
他一仰头猛的灌了一口酒,辣辣的味道灼烫着他的胃,却冲不开他心中的为难和担忧!
一个误会,一次阴差阳错,一道宫墙,隔开了两个相爱的人。难道真是“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谢’郎是路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