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积秀宫里有几百个女人,好戏自然是天天有,且时时上映,同步直播,嬉笑怒骂,必有一款适合你。
眼下正“热播”的,就是这个“螺子黛事件”。
孙掌事一脸威严,皱着眉头将两个秀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其中一人穿的衣裳是用上等的豫锦制成,刺绣也是时兴的滇绣,头上还戴着一支有些成色的玉钗,而另一人却是一身素蓝罗裙,身上最值钱的也不过是一对明珠耳钏罢了。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秀女?”打量完毕,孙掌事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指着那个穿豫锦的秀女问道。
“回掌事,奴家叫陈冬儿,是国子监司监陈延回的嫡女。”那穿豫锦的女子说道。
“果不其然,原来是陈司监家的小姐!”孙掌事在心里飞快的衡量了一下――国子监司监,从六品,官虽不大,却是个京官――于是语气和缓下来,“早听说陈司监教女有方,难怪姑娘礼度从容,仪态出众。”
桃夭错愕了一下――乖乖!真难为孙掌事这句话怎么说出来的?
正想着,就听到身后一个秀女小声儿轻笑道,
“呵呵,方才打架的时候果真是气势从容、招式出众呢!”
桃夭回头去看,见说话的是一个燕齐本朝的秀女,长着一张圆圆的苹果脸,一对黑葡萄似的圆溜溜的眼睛,正在抿嘴偷笑。看到桃夭看她,便冲着桃夭一笑,两个小小的梨窝,甜甜的样子很可爱,桃夭也冲她笑了笑。
“姑娘是陈司监的掌上明珠,陈司监对姑娘必是爱若珍宝。家里的绫罗绸缎、珠宝玉翠自然是尽着姑娘取用,这小小的螺子黛又算得什么?定是要为姑娘备齐了带进宫来的,这本也平常。”孙掌事端着掌事女官的威严架子,态度却明显出现了偏移。
“掌事,那螺子黛分明就是我的,我昨日曾细细瞧过……”那蓝裙秀女见孙掌事似乎已认可了陈冬儿的说法,急忙出言争辩,却被孙掌事打断了。
“本掌事认为冬儿姑娘说的没错。捉贼是要讲证据的,不能只凭你丢了东西,就断定是同屋之人所拿。倘若如此,明日你在积秀宫中丢了东西,岂非这里所有人都是贼了?本掌事一向处事公平,不会相信这种无凭无据的事。”孙掌事冷淡的对那秀女道,竟然还摆出了一脸正气。
“公平没看出来,势利倒是真的!”桃夭又听到那个苹果脸的秀女不屑的低声道,不由得回过头去冲她悄悄竖起了大姆指。那秀女微微一愣,随即意识到这是在称赞她,又冲着桃夭甜甜一笑。
“掌事,这怎是无凭无据呢?虽说螺子黛的做工不同,但东西是后庭府送来的,后庭府必有记录。这螺子黛是宫里赏的,还是宫外带进来的,去后庭府一查便知!”这蓝裙秀女虽气愤不平,脑筋倒还清楚。
“你……后庭府是积秀宫的上封,后庭府的记录是你我想查就查的吗?”孙掌事见这蓝裙秀女衣饰略为简陋,本就有些瞧不起她,又见她喋喋不休不肯罢手,更加来了气,“你这姑娘怎么如此不懂规矩?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秀女?”
“回掌事,奴家叫罗莹玉,家父官拜京骑守备。”那蓝裙女子愤愤的回道。
罗莹玉话音刚落,就听到孙掌事低低的抽了口气,随后睁大眼睛变了脸色――京骑守备,正五品的京官!
孙掌事眨了眨眼,一边调整着状态一边重新打量着罗莹玉――真看不出来!这个丫头竟是正五品京骑守备的女儿!可却怎的如此简素?害得我差点儿得罪错了人。
“哎呀,难怪呢!原来是罗守备的千金!这武将的女儿身上也带着将门虎女的英气,倒不似平常女子束手束脚,不拘泥于礼数规矩也是有的,本掌事不会计较。”孙掌事这下不只语气和缓了,连脸色都和缓了。
“她怎么了?怎么忽然就变了脸了?”桃夭对这些古代的官职一窍不通,便悄悄蹭到那个苹果脸的秀女身边,低声向她询问。
“这位孙掌事‘先敬罗裳后敬人’,瞧那陈冬儿穿戴得好些,父亲又是个从六品的京内文官,便偏心着她,不曾想那罗莹玉的父亲却是个正五品的京内武将。饶是她一对势利老眼却还是看差了人,自然要变脸喽!”苹果脸秀女语气中不无嘲讽。
“哦,原来是这样。”桃夭点了点头,想起了中学时学的一篇课文――契诃夫的《变色龙》。
桃夭摇了摇头,夸张的叹息了一声――两个从六品和正五品的官儿,就让你一个掌事女官谄媚到这种程度,厚颜无耻的见风使舵。可本姐在相府的时候,先不说每天在一起抬杠笑闹的是正一品丞相,就连平时跟本姐说话聊天的都是个正四品的中郎将,可本姐却依然能淡定如此。
桃夭这么一想不禁得意起来,忽然很想念在相府的日子。
“你是外族的秀女吧?难怪你不知道,以后渐渐的就懂了。”那苹果脸的秀女见桃夭摇头叹息,以为她是因为不懂燕齐的官制而叹气,便笑着宽慰她,桃夭冲她点头笑了笑。
“本掌事这会儿想起来了,昨日后庭府送东西过来时,我当时在一旁看着,隐约的记得莹玉姑娘好像是拿了一支螺子黛的。那支螺子黛好像……”孙掌事仿佛在费力的回想着,眼珠儿转了一圈之后落在陈冬儿的手上,随后用手一指,“好像就是这一支!”
“可是,掌事,这支螺子黛是我从家里带来的,怎会是她的?”陈冬儿见孙掌事这么快就转了风向,急切的争辩道。
“冬儿姑娘,你与莹玉姑娘同屋,她刚刚不见了螺子黛,偏巧你手上就有一支,这世上之事怎会如此凑巧?你方才说捉贼是要讲证据的,这话不假,可谁又能证明你的螺子黛是从家里带来的呢?本掌事自认处事一向公平,不能因为你一句话就委屈了莹玉姑娘。”孙掌事的话锋转得极快,也难为她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找到这么冠冕堂皇的说辞。
“掌事,可是你方才……”陈冬儿不甘心就这样受委屈,还要再说,却被孙掌事断然的打断了。
“罢了!都别再说了!练习宫舞的时辰快到了,你们还是把心思放在正经地方吧。谁若是能在宫舞比试时胜出,谁就有机会去舒和殿给皇上送福袋。万一被皇上看中,选秀时留了名册,到那时想要什么没有?此刻不要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闹了!”孙掌事一边说着一边拿过陈冬儿手中的螺子黛,递到罗莹玉的手中,“好了,都散了吧。”
此事已了,桃夭和那苹果脸的秀女相视一笑,皆有些嘲讽的意味。陈冬儿气得脸色发青,瞪着孙掌事和罗莹玉咬着牙不说话。
“是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儿惹得孙掌事生气了?”一众秀女在孙掌事的驱赶下正要散去,却听到人群外传来一个高傲的声音。
桃夭回头望去,只见围在门前的秀女听到这个声音自动让出了一条路。紧接着,两个衣饰光鲜、珠环翠围的女子从容的走了进来。这两人长得很像,都是肤白胜雪、眉目如画,一见便知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这两位又是何方神圣?桃夭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苹果脸秀女。
“哟,天秀姑娘,文秀姑娘,你们二位起得倒早!今日倒也没什么要紧事,你们二位何不再多歇一会儿?”不等苹果脸秀女回答,桃夭就听到孙掌事热情的招呼着二人。
“我们何曾不想多歇一会儿?只是听到了孙掌事的声音,好像跟谁生了气。姐姐便要过来看看,我们这才起来了。”那个叫文秀的女子说道。
“是两个秀女因争抢一支螺子黛吵了起来,我过来教训了几句。不曾想高声竟扰了二位姑娘的清梦,这都怪我。”从孙掌事的态度上来看,桃夭猜测这两个女子的身份一定不低。
“螺子黛?为区区一支螺子黛也值得抢得吵起来吗?”那叫天秀的女子问道,神情冷傲的瞥了陈冬儿和罗莹玉一眼,语气明显含着轻蔑。
“天秀姑娘说的是呢。两个小门小户的女子,都是不知礼数和规矩的,哪里能与天秀姑娘和文秀姑娘相比呢?你们二位出身太妃母家郑氏一族,名门望族的贵女自是非比寻常!”孙掌事不知何时已经堆起了一脸的笑。
苹果脸秀女含笑看了看桃夭,仿佛在说“这回你知道她们是谁了吧”。桃夭冲着她点了点头――本姐知道了,她们是官二代。
这郑天秀和郑文秀是昭太妃母家的侄女,本次选秀是奔着冲击中宫之位和贵妃之位来的。尽管皇上迟迟没有尊昭太妃为太后,但昭太妃对皇上毕竟也有抚养之恩,郑家的女儿参选秀女,即便不被立为皇后,位份也绝不会低。
因此,自从两人一入积秀宫,孙掌事便对二人各种关照,什么事也不用她们做,甚至也不必参加训练。孙掌事的理由是,她们是太妃的亲侄女,宫规和礼仪自然差不了。又是出身名门望族,才艺必定也胜人一筹,不练也罢。
于是,这二人便不常出来走动,更不屑与其他秀女为伍,因此桃夭从未见过。
“请问两位姐姐,你们二位可是郑都统府上的天秀姐姐和文秀姐姐吗?”一直在一旁气鼓鼓没说话的陈冬儿,盯着郑家姐妹看了半晌,忽然开口问道。
“咦?你是谁?”郑文秀冷眼打量着陈冬儿。
“文秀姐姐,我是冬儿啊,国子监陈司监家的冬儿!小时候常和姐姐们一处玩儿的,那时我胖胖的,姐姐还给我取了个绰号叫‘胖奴儿’,姐姐还记得吗?”陈冬儿将两手放在脸两旁,努力模仿着“胖奴儿”的样子。
“哦!我记起来了,你是胖奴儿!”郑文秀想起来了,又去叫郑天秀,“姐姐你看,她是陈司监家的胖奴儿。”
“不错,果然是胖奴儿,几年没见倒也长大了许多呢!”郑天秀盯着陈冬儿看了半晌,终于认出来了,却并无半点儿童年玩伴久别重逢的亲热。
“天秀姐姐好,文秀姐姐好!”陈冬儿上前给二人各行了一个礼,“再见到两位姐姐,冬儿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小时候冬儿常和两位姐姐一处玩儿,后来姐姐们的令尊高升了又搬了府,这才分开了。这些年,冬儿想两位姐姐实在想得紧呢。”陈冬儿方才对罗莹玉言词犀利得很,这一会儿倒像是嘴上抹了蜜。
看到这里,桃夭和苹果脸秀女先后“扑哧”一声笑出来,又同时用手捂住了嘴。
“攀高枝儿!”苹果脸秀女在桃夭耳边轻声道。
“抱大腿!”桃夭回了一句,却见苹果脸秀女愣了愣。
不管是攀高枝还是抱大腿,陈冬儿的这番表现显然令郑天秀和郑文秀十分受用。郑天秀转过身来问孙掌事道,
“方才掌事说有两个秀女为了抢螺子黛而争吵,其中就有胖奴儿一个吗?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这件事其实是……”孙掌事一张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红,心里一个劲儿的叫苦――纵是我千小心万小心,还是得罪错了人!
事情又要有变化!
桃夭换了个姿势站着,准备看孙掌事还能如何转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