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然并没有奢望一定能看到夏兰若,但不知为什么他总是对她有些放心不下,想着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一眼她的窗子也是好的。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刚转过文澜斋的院门,就看到夏兰若坐在游廊边的扶椅上,倚着栏杆仰头望月。月光映着她脸上的寂寞,那种醉人的凄美顿时扯痛了莫然的心,他轻轻走过去站在她的身边。
“啊,是莫大人,莫大人安好!”夏兰若回身见到莫然,忙要起身请安,莫然赶忙拦住了她。
“夏姑娘莫要多礼。”莫然冲着她暖暖的一笑,“我虽是相府的卫队长,但与你一样也是客居相府,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因此夏姑娘对我千万不必拘礼。”
“莫大人抬举了,大人与兰若虽都是客居相府,但绝不是一样的人。大人有官职在身,又得丞相赏识,便是客居亦是贵人。而兰若早已被贬为宫奴,如今只是一个下人而已。丞相称我为相府贵客,不过是抬举兰若罢了。”夏兰若淡然的苦笑了一下。
夏兰若被贬为宫奴又发派相府的前因后果,以及昨日在潘家茶楼发生的事,莫然已经从小安那里知道了个大概。此时见夏兰若心灰意冷的妄自菲薄,莫然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刺了一下,竟有一种想拥她入怀,好好的安慰她怜惜她的冲动。
“夏姑娘,你千万别这样说!我们都知道,你是夏学政的女儿,出身书香门第,被贬为宫奴是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而无辜受过,早晚有一日你一定会恢复身份的!”莫然忍着心痛,焦急的说道。
“多谢莫大人宽慰。”夏兰若自嘲的一笑,“无辜受过也好,罪有应得也罢,宫奴就是宫奴。既是奴婢,还提什么学政之女、书香门第呢?”
“宫奴有你那般谈诗论词的才学吗?宫奴有你那般如兰似蕙的气质吗?宫奴有你那般‘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恬淡品性吗?宫奴有你那般‘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的超然境界吗?别人可以把你当成宫奴,但你自己绝不可以灰心,不可以放弃,更不可以妄自菲薄!”
莫然越说越激动,情不自禁之下竟一把握住了夏兰若的手。夏兰若吓了一跳,怔怔的看了莫然一眼,随后脸一红抽回了手。
“啊,对不住!我有些忘形了,冒犯了夏姑娘,还请见谅!”莫然的心猛烈的跳动着,手上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手上的微温。
“对了,莫大人深夜到此,不知所为何事?”夏兰若侧过身子,与莫然保持着距离,回避着他热辣的眼神。
“啊,我……”莫然不敢说实话,一时有些语塞,迟疑了一下才道,“方才我抓住了昨日在潘家茶楼里下药陷害你和丞相的那个店伙计,待明日丞相审理后就会真相大白。清者自清,你放心吧。”
“真的吗?”夏兰若神情一振,终于有了笑意,“这太好了!这样就可以还丞相大人清白了!丞相位居人臣,他的清誉不容玷污。莫大人,真是多亏你了,谢谢你!”夏兰若说着冲莫然敛衽施礼。
莫然的心“咯噔”一下,忽然变得空落落的。夏兰若昨日无端遭人污陷,女子的清白何等重要,可当她听说抓到了下药之人,首先想到的却是丞相的清白,而不是她自己。看着夏兰若脸上终于浮现的浅浅笑意,莫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
夏兰若转过身来,远远的望了一眼云开馆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莫然望着伤怀的夏兰若,也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日,莫然早早来到云开馆,向谢隐回禀了昨日抓到陈六等人的事。
“那二人分明是想杀陈六灭口,卑职原想将两人抓回交丞相审问,但其中一人竟跳河逃走了。当时天色太黑,卑职认为冒然下水去追未免冒险,因此便放他逃了,只将另一人与陈六一同带回,现正关在后面房子里,请丞相示下。”莫然拱手向谢隐道。
“莫然,你做得好!辛苦你了!将人带来吧,本相这就要问问他。”谢隐交待道。
“是!”莫然转身刚要走,谢隐却又叫住了他。
“那陈六为人奸滑,未必肯说实话,你去了不妨这样做……”谢隐在莫然耳边低语了几句,莫然听了点点头,应了一声去了。
相府的一间下房里,陈六战战兢兢的蹲在墙角处。昨晚上他被吓得不轻,哆嗦了一宿,现在他既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知是什么人抓了自己,更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
此时天已亮,陈六爬起来摸了摸门和窗子,寻找着有没有逃出去的路。就在这时,只听“哗啦”一声开锁的声音,随后门被推开,昨晚上抓他的那个年轻俊美的男人走了进来。
“大爷!不,祖宗!我求您饶了我吧,您想要什么尽管说,只要小的拿得出来的,小的都愿意孝敬祖宗啊!”陈六爬过去抱住莫然的腿哭求着。
“你知道我是谁吗?”莫然厌恶的甩开陈六的手,轻蔑的问道。
“小的不知大爷是何方神圣。”陈六哭着道。
“我是你主子的人,就是主子派我来救你的。”莫然关上房门,蹲下身子看着跪在地上的陈六。
“这么说,你……你是骊夫人的人?”陈六止住了啼哭,惊讶的望着莫然。
“不错。你知道昨晚要杀你的那两个人是什么人吗?”莫然盯着陈六的眼睛又问道。
“他们……他们是什么人?难道他们不是劫匪吗?”陈六又吃惊的问道。
“普通劫匪只为图财,拿了钱便走人,可昨晚那两个人摆明了是想要你的命,而且一见到你便能叫出你的名字,你想想他们会是什么人?”莫然用犀利的目光瞪视着陈六。
“这……那他们是是是什什么人?”陈六一紧张,又结巴起来。
“你还不明白?我问你,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莫然故弄玄虚的问了一句,就见陈六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立刻变得苍白起来。
“他们是是是……丞相大人派来的?”陈六大睁着眼睛看着莫然。
“不错!你在丞相的茶中下药,令丞相被污陷,可丞相岂是好惹的?虽然皇上没有怪罪,但被人污陷以至清誉受损,丞相岂能善罢甘休?自然要派人对付你!好在夫人早已料到,便派我去保护你的安全。只是,夫人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卷了包袱连夜离开潘家茶楼呢?”莫然故作责怪的问陈六。
“实不相瞒,小的因听说那日之事出了岔子,小的既怕夫人怪罪,又怕丞相查问,便想先出去躲个十天半月,等风头过了再……”陈六一边说着一边搓着双手,一脸猥琐的讪笑。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夫人常说你办事得力,若是出了什么事,上哪再去找你这样的好帮手呢?”莫然站起身子,瞥着陈六的反应。
“小的多谢夫人救命之恩!多亏夫人想得周到,否则小的这条命就没了。请大爷转告夫人,小的这条命是夫人给的,以后一定继续为夫人效力!”陈六信以为真,以为莫然是骊夫人派来保护他的,这才放心的松了口气,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了。
“罢了,这些话你还是留着自己对夫人说吧。夫人要见你,跟我走吧。”莫然转身向房门走去。陈六心里竟有些兴奋,每次见骊夫人都有赏,听说骊夫人要见他,陈六喜滋滋的赶紧跟上了莫然。
陈六这等市井小人自是从未进过相府,对莫然的话又深信不疑,因此心里只盘算着待会儿见了骊夫人要如何奉承,好哄得骊夫人高兴再多给一些赏赐。
他跟着莫然走到房门前,莫然伸手拉开了房门,却见门外早已立着一个人。陈六努力堆起一脸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正要开口叫夫人,不料当他抬眼看清门外站立之人时,不由得大吃一惊,“啊”的一声惊呼,身子连退了几退!
门外,正负着手迈步而入,一脸寒意的盯着陈六的人,正是丞相谢隐。
看到谢隐,陈六有一瞬间竟想夺门而逃,然而还没等他抬起脚来,小安便从谢隐身后走了出来,截住了他的去路。陈六下意识的想回身,却见莫然跨上一步,在他身后冷冷的盯视着他。
“丞相大人!小的……小的……”陈六吓得魂飞魄散,乍着两手六神无主的愣了片刻,然后扑通一声跪在谢隐面前,全身像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陈六,本相已经听到了你方才说的话,本相现在命你把整件事原原本本的说一遍,你听清了吗?”谢隐寒着脸居高临下的看着陈六,眼中的杀气令陈六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回丞相大人,小的……小的……刚才吓糊涂了,那些话都是胡说的……”陈六哪敢认账,还在试图抵赖。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挨了莫然重重一拳。
“在丞相大人面前,你还敢抵赖?我看你是不要命了!”莫然怒喝了一声。
“哎哟!丞相大人饶命啊!小的说!小的全说!”陈六这种没原则也没骨头的小人,哪里挨得住莫然这一拳,立时就崩溃了,一口气全都招了,事情与谢隐猜的相差无几。
“哼!竟敢对丞相做手脚,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胆子呢,却原来是个孬种!”小安厌恶的用脚尖儿踢了踢陈六。
“把他带下去!让他签字画押。把另一个人带过来!”谢隐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吩咐莫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