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的马车向皇宫急驰而去。一路上,谢隐一直在回想着与那个丫头两次相遇的情景。原来她竟是恒文阁学政夏本清的女儿,怪不得她说她爹是个教书先生。
夏本清不畏强权、刚正不阿,不顾自身安危,不惜得罪朝中权贵,上表举报浙州贪污案。如此忠勇之士,难怪会教出夏兰若这样特立独行有真性情的女儿。
谢隐入宫直奔龙祺日常所居的舒和殿,见过君臣之礼后,开门见山的向龙祺道,
“皇上,微臣听说皇上今日在觐朝会上处罚了夏本清的女儿?”
“是啊,还不是郑喜山的事闹的?”龙祺将觐朝会风波的原委向谢隐大致说了一下。
“皇上一向以孝治国,与太妃娘娘相比,一个秀女固不足惜,然而她的父亲夏本清忠正耿直、志虑忠纯,在查办浙州贪污案中更是立有大功,若将其女入罪打入浣衣局服役,恐怕会寒了忠臣之心,还请皇上三思。”谢隐以大局为重,顾虑得十分周到。
“哎,小谢,你说的朕不是没有考虑到,只是太妃为郑喜山的事一直想找个人出出气,朕也不好不依啊。饶这么着,太妃还怪朕没有将夏氏乱棍打死,又在闹心口儿疼呢!”龙祺也颇为烦恼。
“小谢”是龙祺登基前对谢隐的旧称,此刻在无人时叫出来以示亲近。
“乱棍打死?”谢隐一惊。有那么严重吗?
“朕当然不会滥杀无辜这么残忍,只是这件事着实恼人。”龙祺在御座上坐下,烦恼的敲了敲茶盏的盖子。
“皇上,依微臣之见不如这样。既然皇上旨意已下,太妃又不依不饶,那就奉旨将夏氏罚为宫奴。但念在夏本清于国有功,还请皇上赦免夏氏浣衣局的苦役。微臣府上正缺一个侍女,不知皇上可否将夏氏发派到微臣府中?也可让太妃娘娘眼不见为净。”真亏谢隐能想出这么个主意。
“哈,这个主意不错!”龙祺果然赞同,“只要太妃出了气,也就不记得夏氏这个人了。就算太妃当真问起,朕就说夏氏在浣衣局不堪苦役已经一命呜呼就是了。”
“皇上圣明!微臣叩谢皇上!”谢隐俯身一揖。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谢皇上,也不清楚这是替谁谢皇上,夏兰若?夏本清?还是他自己?
龙祺果然说中了,昭太妃在觐朝会上自导自演了一出“摔跤”把戏,将夏兰若入罪打入浣衣局后,她就立刻将这个女子给忘了。昭太妃现在最关心的事情是外族秀女。
就在觐朝会的当晚,大司马郑万全再次进入长宁宫给姐姐压惊问安,同时将郑氏一族眼下的情形向昭太妃详陈了一番。
浙州是河东的要塞,郑喜山被处斩,郑氏一族在河东的势力被大大削弱,而昭太妃迟迟当不上太后,郑氏一族在宫中的地位也不甚稳固,眼下郑氏只有郑万全手握重兵力量尚存。
今年皇上选秀在即,外族秀女往往代表着其母国的势力。虽然只能选一名,但若选了强国之女联姻,皇上有了强大的外族兵力支持,那么对郑万全的倚重也可能会大大减轻。
“太妃娘娘,以眼下的情形来看,这次选秀皇上选的外族女绝不能是强国之女,否则对我们郑氏一族十分不利!还请太妃娘娘以母妃之尊对皇上因势利导。”郑万全只顾家族利益,倒把国家利益扔在一边。
“选外族秀女就等于是选盟国,这个道理皇上不会不懂,只怕他未必听本宫的。”昭太妃有些为难。
“不妨,臣弟会在朝中集合一些人向皇上进言,陈明外戚势力过大的害处。太妃娘娘要做的,一是从郑氏的秀女中挑个姿容出众的,悉心调教以备冲击后位;二是挑一个母国弱小的外族女塞给皇上。”郑万全这是一颗“私”心,两手准备。
“母国弱小的外族女?”昭太妃皱眉思索着,忽然眼睛一亮,“有了!如国公主云桃夭!”
于是,从这一日开始,昭太妃日日向龙祺渗透,要他在外族女中选择如国公主入宫为妃。这让龙祺更加烦恼,只好以选秀还未开始,尚不知各位外族秀女的模样禀性不好做决定为由拒绝,可昭太妃却道,
“觐朝会上人多,皇帝可能没看清,但本宫摔倒时就是如国公主抱住的,她的模样儿本宫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脂粉全无而天生丽质,就是仙女下凡也比不上。她以纤弱之身救本宫于危急之时,这禀性还会差了吗?”
“母妃说的固然是,可母妃也知道,外族秀女不同于本朝秀女,选外族女就等于为燕齐选盟国,这既是家事也是国事,母妃就不要操心了。”龙祺无奈,只得抬出祖宗规矩来镇压昭太妃。
“本宫知道是国事,可本宫更关心以后皇帝身边儿都有哪些人伺侯,本宫看那个如国公主就很好。本宫只想为皇帝挑个知冷知热的贤慧人儿在身边伺侯,别的本宫也顾不上了。”昭太妃一副一心只想着儿子的慈母样子,倒让龙祺不好说什么。
与此同时,朝中也有那么一些人,明里暗里的谏言龙祺要慎重选择外族女。按照远交近攻的原则,对于距离燕齐较近、势力又强大的国家或部落要小心为上。
哪个是距离燕齐较近、势力又强大的国家?自然是闵柔依的母国――南族。而闵柔依正是龙祺本次选秀外族秀女的内定之人。
“弱水三千,朕只取一瓢饮。这次选秀便是有一万个外族秀女,朕也还是会选柔依。”君无戏言,皇上说出的话怎可轻易改变?
然而,他毫不留情的处斩了郑喜山,在夏兰若的处治上也没有顺太妃的意,又迟迟不肯尊太妃为太后,太妃心里本就过不去,若在外族秀女的事上再不顺太妃的意,未免有些说不过去。龙祺一向号称以孝治天下。
可中意的人也不能放弃,这可如何是好?
“哎,太妃娘娘对那位如国公主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儿了’,可皇上却是‘左有猛虎右有豺狼――左右为难’啊,这可如何是好?”顺子知道皇上和闵柔依已私下定情,不免也替龙祺着急。
“又胡说什么?你才是王八呢!”龙祺作势用手中的茶水去泼顺子。
“哟,皇上息怒,奴才口无遮拦,言语对太妃娘娘不敬,奴才该死,请皇上责罚!”顺子诚惶诚恐的跪了下去。
“起来起来!朕正心烦着呢,哪有心思跟你那‘开了春儿的破棉裤’似的嘴计较!”龙祺随意挥了挥手。
“谢皇上!”顺子笑嘻嘻的从地上爬起来,“奴才这也是‘看着人家生孩子――干着急使不上劲’啊。谁能想到太妃娘娘就看上了如国公主呢?哎,要是如国公主没来参选或者她嫁给别人就好了。”顺子胡乱的出着主意。
嫁给别人?顺子的一句话提醒了龙祺!对啊,如果如国公主心中另有所属,那朕就君子有成人之美,乐得成全了她。人家你情我愿,太妃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可是如国既然派公主来和亲,她自然是奔着嫁给皇上来的,谁又能让她改变心意呢?”顺子得知龙祺的想法后,提出了一个问题。
“别人也许不能,有一个人一定能!”龙祺笑的得意,显然心中已有人选。
“皇上是说,丞相大人?”顺子也想到了谢隐。
“正是!小谢不是号称燕齐一大奇景吗?他不是五百年才出一个的美男子吗?这事交给他最合适!”龙祺也不知是在夸赞谢隐还是嘲讽谢隐。
“皇上说的极是!奴才这就去把丞相大人请来,与皇上好好商议一下。”顺子态度积极。
“不行!这事不能明着跟小谢说,朕把朕的秀女送给他,倒好像朕求他似的。秀女朕还没选呢,就让他先勾走一个,说出去朕颜面何在?”龙祺端着皇帝的架子。
“那这……”顺子为难了。
“不妨,朕自有办法”。龙祺招手让顺子凑过来,与他耳语了几句。
龙祺还没有意识到,昭太妃并不是喜欢如国公主,而只是不想让龙祺与强国联姻以削弱郑万全的势力。即便没有了如国公主,昭太妃也不会同意龙祺纳南族公主闵柔依入宫。
不说宫中的龙祺,只说这一日在丞相府中,小安来到书房向谢隐禀道,
“丞相,宫中的掌事女官将那个被罚为宫奴的夏兰若带来了,正在外面等着丞相吩咐呢。”
谢隐听了眼睛一亮,竟隐隐的感到有些兴奋。来了!她终于来了!
“走,看看去!”谢隐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因要等到觐朝会那件事的风头小了,才好将夏兰若调出宫中,因此等了这些日子她才被发派来相府。不知这些天她在浣衣局过得有多辛苦,谢隐想着竟莫名奇妙的有些心疼。
“奴婢夏兰若见过丞相大人,丞相大人安好!”见谢隐到来,一个青衣皂服的纤弱女子低垂着头盈盈跪了下去。
浣衣局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她怎么变得这样安分规矩了?难道她被酷刑折磨了吗?谢隐的心更疼了,笑容凝结在他脸上,不顾周围人的眼光,伸手亲自将眼前的女子扶了起来,关切的道,
“快起来,你还好吗?他们折磨你了吗?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奴婢一切都好,多谢丞相大人关心!”这女子缓缓抬起头看向谢隐,一张陌生的脸清丽却苍白。
谢隐一见之下大吃一惊,触电般的松开了扶住她的手,惊愕的问道,
“你,你是谁?!”
“回丞相大人,奴婢夏兰若,恒文阁学政夏本清之女。”夏兰若清楚的回道。
“你是夏兰若?夏本清的女儿?”
“正是。”
“你是夏兰若,那她又是谁?”谢隐彻底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