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之战,历经三日。
楼台国死伤惨重,易怀歌身上小伤无数,就连绝美的脸上都被划了一道一指长的伤痕,被莫剪衣骂骂咧咧地糊上了治伤的药。
莫剪衣看着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一直古井无波的眸子终于变了,她几乎想要抱住易怀歌将她强行带离这个一点点耗死她的战场,让她再也不能受一点伤,但是当对上易怀歌满是战意的眼神时,她刚抬起的手就颓然落了下来。
易怀歌就算痛得龇牙咧嘴,眼神依然是亮的:“西北军比我想象中的要有用得多,原本我以为今日城就可以破,但是我方才来时看了看,我们还有许多战力。”
她说着,一把抓起旁边的刀就要重回战场,莫剪衣想要拦住她,但是嘴唇轻轻动了动,还是什么都没有发出来。
不过易怀歌走到了门口,似乎想起来了什么,突然转过身一把抱住了莫剪衣,然后和她轻轻分开,勾起唇笑了笑,道:“剪衣,我派人送你出城。”
莫剪衣一惊,立刻急声道:“我不走!”
易怀歌无奈地笑了笑,像是哄孩子一样:“你乖,别在这个时候和我闹,虽然方才我说的那么游刃有余,但是你也应该是知道的,城破也只是时间问题,我们若是没有援兵,根本经受不了这么长时间的战力消耗。”
莫剪衣何其聪明,易怀歌说的她全都知道,但是还是倔强地强忍泪水,哑声道:“我不走……我、我才不走……”
易怀歌没再说话,只是朝着外面的将士招了招手,他们立刻会意,朝她一颔首。
莫剪衣看出来了他们是想要强行带自己走,立刻在原地洒出一圈毒粉,冷冷道:“易怀歌,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必须听从你的安排?”
易怀歌看着脚底的毒粉,头也没抬,漫不经心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你知道的。”
莫剪衣凑到她面前,压低声音,道:“现在城中已经有守护的士兵在想着要如何撤退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反而还会帮助庄泽年来稳定内乱,怀歌,你不信我吗?”
易怀歌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片刻之后呼出一口气,道:“随你了。”
说着,她拎刀便走,头也不回地对着那两个将士道:“护住她。”
将士道:“是!”
莫剪衣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将自己的小药箱收好,重新换了身猎衣,将长发用发冠束起,越发显得英气。
她直接走出门,身后的将士连忙追上前,问道:“莫神医,您要去哪里?”
莫剪衣对其他人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此时也不例外,她面容冷淡,惜字如金道:“去找庄泽年。”
庄泽年正在驻扎营地根据传令官的战报来布置占据,此时正焦头烂额,外面骤然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喧哗声,着实吵闹,他皱起眉:“外面怎么了?”
陆军师皱着眉往外面看了看,接着脸色就沉了下来,他道:“一些人,大概是坐不住了。”
庄泽年皱着眉被陆军师推出了大营,就看到一群人正聚集在大帐外,每个人脸上全是忿忿不平。
庄泽年脸色阴沉,厉声道:“你们想要做逃兵吗?”
为首的一个将士脸色难看极了,对上庄泽年的视线有种腿软的冲动,但是他强行忍住了,微微咬牙,道:“庄将军,你作为一军主帅,明明就知道此战不可能赢,为什么还要让我们去送死?”
庄泽年冷笑一声,道:“你是如何得知此战不能赢?”
一旁的人纷纷道:“一看南锦军那些兵力就知道了,我们楼台西北大营虽然都算是精兵,但是对上那些战力,根本就是以卵击石,寡不敌众。”
“是啊,易将军不知变通,难道您也不知道吗?”
这句话说得就有些以下犯上了,庄泽年的眉头狠狠拧了起来,正想要再说些什么,一旁突然传来一阵清冽的药香,庄泽年一抬头,就看到莫剪衣一身白衣,满脸冷漠地从一旁走来。
庄泽年迟疑道:“莫神医……怎么会来?”
莫剪衣随意瞥了他一眼,将腰间易怀歌送给她的细长的剑拔出,直接剑尖点地抵在了地面上,她眸子如同刀锋般冷冷注视着众人,一时间竟然让在场所有人有看到易怀歌的冲动——每次当易怀歌冷冷注视他们的时候,都会让人有种被野兽盯上的错觉。
莫剪衣冷冷道:“既然你们觉得出战会死,那倒不如过来给我试药,若是一不小心死了,那也能全了为救苍生而死的美名,诸位愿意吗?”
莫剪衣在军中的美名和凶名是并驾齐驱的,是个人都知道,相比较医术而言,她的毒术更上一筹。
所以她此言一出,面前原本还想要在喧哗的将士都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看着她的眼神也满是忌惮。
在一直跟在庄泽年身边的小夏冷眼旁观,此时也不再装沉默了,走上前皮笑肉不笑道:“西北大营还真是让我等大开眼界啊,这还没让你们上战场呢,你们就这副逃兵的德行,这要是真的上了战场,你们指不定当场就倒戈了。”
他说的这番话有些太过了,听到这话的人当即一副愤怒的样子,冷冷道:“我们参军,打仗,是为了守家卫国,但是绝对不是为了去白白送死的,这位将军说这话,未免太寒心了吧。”
小夏深得易怀歌真传,闻言冷笑一声——他嘲讽人的样子几乎把易怀歌学了十成十,让人看着着实想暴揍他一顿,他阴阳怪气道:“你们敢说哪一场战役都是必定会赢的吗?既然胜负都不知晓,为什么就知道这一定是白白送死呢?哦,让我猜猜看,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嘲笑那些跟着我们家将军上战场的人,感觉他们都是傻子,白白的去战场上丢了性命?”
众人脸色一白,立刻怒道:“我们才没有!”
小夏淡淡道:“既然没有的话,为什么一定会觉得这场战就是白白送死呢?你未卜先知?”
他说话极其刻薄,字字诛心,当即将众人说的哑口无言。
片刻之后,那些原本嚷嚷着要撤军的人全都朝着庄泽年跪了下来,脸色难堪道:“末将死罪。”
庄泽年深吸一口气,终于知道易怀歌将小夏他们留下来的目的,他揉揉发疼的眉心,一挥手,道:“大战结束了之后你们自己去领罚,现在,好好做好自己的事情,胜负还未曾得知,不要提前这么早放弃。”
众人:“是。”
将这个隐患解决好了之后,庄泽年才被陆军师推着回去了大帐中,此时又有传令官将战报送过来,庄泽年打开随意扫了几眼,脸色顿时苍白了下来。
大概是他的脸色太过难看,小夏有些担心,连忙道:“怎么了?是不是将军出什么事了?”
庄泽年摇了摇头,小夏和莫剪衣这才松了一口气。
庄泽年将手中的战报轻轻一捏,那团纸直接捏碎在了掌心中。
战报十分简短。
项穹,战死。
庄泽年只感觉许久未动的内心突然尖利地痛了一瞬,接着便被铺天盖地的战报给掩盖住了。
此时兵临城下,根本没有多少情感让他来去想。
项穹在死的时候,易怀歌正好在旁边。
不,准确来说,他是为了救易怀歌而死的。
一把锋利的刀穿透他的心脏,易怀歌愕然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缓慢在自己面前倒下,接着激起一阵血泊。
易怀歌眼中的冷厉和杀意还未褪去,看着项穹胸前一点点溢出的鲜血,疑惑一点点爬上眸子中,接着瞳孔骤然缩紧。
她踉踉跄跄冲上前跪在了项穹面前,想要扶起他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只好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手落了半天都没落下去、
“项、项穹……”
项穹只感觉胸口一阵阵钻心的剧痛,生机一点点从伤口中流出去,让他整个躯体都有些发寒,他勉强抬起头,因为逆着光,看不到易怀歌的表情,他不知道此时易怀歌到底是在笑还是在悲伤,只好自顾自地心想:“她这般不待见我,见到我终于死了,应该是很高兴的吧。”
他浑浑噩噩地想着,就感觉到易怀歌扶着他的肩将他扶起,突然厉声道:“小何!”
很快,一直在易怀歌身边保护他的北大军将士呼啸一声,落到她身边,看到项穹这副惨状,似乎愣了一下,才道:“将军,我在。”
易怀歌的声音听不出来喜怒,道:“你快救救他。”
项穹一愣,眼睛微微张大。
小何立刻走了过来,探查了一番项穹的伤口,接着才摇摇头,道:“将军,刀刃已入心脉,救不了了。”
易怀歌摇了摇头,道:“不可能,你……你快把他送回去,剪衣一定能救的,我……我让人护送你回去,快些,快一些!”
项穹似乎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易怀歌会想他活着,他伸出手轻轻触碰了易怀歌手腕上的铁甲,轻轻摇了摇头,哑声道:“不……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