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怀歌面如沉水地拎着刀就上了城墙上,远远瞧见那荒原中果然出现了黑压压一片的大军,正朝着他们正面压境而来。
此次南锦军大概是倾巢出动了,而且他们也不再主攻某一个关口,而是分了两批前来,大有将两处关口都攻破的架势。
关口的瞭望台上已经点燃起了火焰,火势烈烈,烟雾很快传到了另外一处关口——这是蓄势待发的信号。
易怀歌眸子微眯看着远处极其骇人的大军,非但不觉得惧怕,反而勾唇一笑,她从城墙上跃下,带着几百北大军将士,很快就到了关口。
项穹已经在等候了,看到易怀歌过来,他脸色依然不太好看,但是还是一拱手,道:“将军。”
易怀歌身边跟了两个银甲的将士,此时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项穹,大有易怀歌说一句他的不好,他们就立刻上去砍了他的架势。
易怀歌也懒得拦,道:“情况如何?”
项穹脸色有些难看,道:“南锦军几乎倾巢而出,数万大军已经在半里之外了。”
易怀歌一挑眉,对他这种含糊的态度有些不满:“数万?多少万?”
项穹一愣,这才道:“去掉先行军,大概有五万左右。”
南锦的边境大军原本只有一万不到,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四境中聚到这么多兵力也是很不容易了,南锦军未曾将镇守在京城外的兵力下放过来,说明他们对此战还是没有把握的,要不然早就将这些集军的主帅换人了,不会让贺现那种不知变通的性子来统帅的。
这个道理易怀歌清楚,贺现自然也是清楚的,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此战才必须要赢,且赢得漂亮,否则聚集了小半个国家的兵力去夺取只有数万不到兵力镇守的城池也能败退的话,他到时候大概会受南锦千夫所指。
易怀歌摸着下巴,思忖道:“五万啊,满打满算,将所有将士和军需消耗光,我们最多只能三日,关口可能就破了。”
而北大军那边却迟迟没有援军过来,易怀歌想到此时,眸子顿时犀利起来。
一旁的北大军将士迟疑道:“将军,离西北大营最近的军营镇南王的军队,您有派人前去求援兵吗?”
易怀歌:“镇南王,谁?”
将士:“……”
项穹:“……”
易怀歌眯着眼睛想了一下,才嗤笑一声,道:“你说我那个小王叔啊,他两袖清风,一心只想着归隐山林,这种麻烦他才不会招惹,就算我派人前去他可能也不会理会,别管他了,让他继续寻花问柳去吧,我还没有沦落到要向他求兵的地步。”
将士还是有些不甘:“但是,镇南王是离西北大营最近的城池了,镇南王兵力充沛,深处腹地,军需战备也完全充足,若是他肯出兵相助的话,相信不过两日,援军就能到了。”
易怀歌摆摆手,道:“算了,不必,若是皇上有令,就算镇南王良心发现想要来相助,战后也定然会被圣上扣上一顶擅自出兵意图造反的帽子,项大人,我说的没错吧?”
项穹:“……”
项穹还在想这将士所说的可能性就被易怀歌突然点名,顿时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就对上了易怀歌似笑非笑的眼神,以及她身后如狼似虎的视线。
项穹浑身一抖,低声道:“将军说笑了。”
易怀歌哪里是在说笑,只是在冷嘲热讽罢了,闻言也懒得和他再说话,嗤笑了一声,看着远处的大军,眯着眼睛淡淡道:“此番,怕是一场恶战,那就看看是我们的关口牢固,还是他们的身体硬了。”
一旁的将士道:“将军,此战若是……”
他刚说出这几个字,一旁的项穹就以为他是在说若是城破易怀歌要怎么处理来着,正想着易怀歌会如何发怒,没想到那将士说的竟然是:“若是我们赢了,这次的奖励会是什么啊?”
项穹:“……”
项穹目瞪口呆,任谁看到了面前的五万大军和自己那不到数万的兵力都会觉得城破只是时间问题吧,而这些将士不知道是不是跟着易怀歌时间太长脑子都被她带傻了,竟然问她若是赢了奖励是什么。
项穹从未见过如此乐观的人,当即对他们另眼相看,觉得在此情此景下也没有丝毫的消极,也算是条汉子了。
易怀歌回头笑骂:“奖励,奖励你们每人负重跑十里路。”
两个将士顿时哀嚎一声,眉间却是显而易见从未退去的战意和喜意。
项穹心道,和易怀歌沾上关系的人,果然一个比一个奇葩。
号角声依然还在继续,不消片刻,震天喊杀声响彻了耳畔,南锦的先行军众人合抱着一根粗大的木桩,头尾分别都装上了钢铁,被那些身披铁甲的将士合力抱着冲向关口巨大的铁门。
“轰——”
巨响接连而来,将那平日里巨大厚重的铁门撞得往下掉泥渣铁锈。
易怀歌神色不乱,直接让人将火油往下方泼,接着一根火把扔下,轰然烧开了此次战役的战火。
鲜血,火焰,断臂,头颅。
战场上根本没有所谓的情感,每个人都在为了努力活下去而拼命,锋利的刀刃劈开肉体,掠夺生命,倒在地上的哀嚎声和求救声被震天的喊杀声所淹没。
易怀歌身形孱弱,任何一个人都觉得她是该佩剑的,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她从进入了军营之后,便对杀气极重的刀更加偏爱。
君子佩剑,战士爱刀,易怀歌自以为自己并不是那什么光风霁月的君子,只要在战场上能靠着兵器活下去,是刀是剑她根本不在意,之所以选择刀,是它看起来十分唬人,这样别人就不会因为她孱弱的外表而瞧不起她了。
当第一批先行军被他们用火油悉数剿灭后,关口就安静了一阵子,接着下一波再次来到。
关口的巨门被震得哐哐作响,隔得远远的都能听到那令人心悸的声音。
关口若破,那么南锦军长驱直入便不再是问题了。
易怀歌冷眼旁观,一直没有下令,等到第三批先行军悉数剿灭后,她才冷冷开口:“打开关口的门,所有人,随我出去。”
她的声音并没有多亢奋,也没有可以渲染的杀意,但是低沉又冷静的命令却是现在所有人都需要的,几乎是在瞬间,关口巨门被一点点冲撞而腾起些许不安的将士被这冷淡无一丝情感的话再次激起了战意。
他们身披银甲和白甲,一个个形态各异,挡在头盔的脸上却全都浮现如出一辙的冷厉。
因为他们知道,这次是背水一战,若是败了,那便是真真正正的战死沙场,再无生还可能。
接着,那被撞得几乎凹了一块的铁门被幽幽打开,门口传来一股灼热,煞是将众人头盔顶的红缨吹拂得漂浮起来。
易怀歌和项穹一言不发地策马而出,接着无数兵马跟随在他们身后,朝着那黑压压一片的南锦军不要命地冲了过去。
而他们身后,便是沉重的再次关上的关口大门。
白甲冲入黑甲中,目标明显又灼眼,十分容易分辨,几乎是在瞬间,两方人马便交上了手。
易怀歌再次遇到了久违的振奋之情,她自从第一次上战场之后便知道自己和其他人是不同的,其他的将军和她大王兄往往都是因为不得已所以才会在驰骋战场,杀敌护国,但是她不同,她在进入战场的那一瞬间,几乎将所有的目的都抛却到了脑后,什么守护疆土,什么驱逐杀敌,这些念头通通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她只感觉自己身体中似乎有什么燃烧起来了,顺着她的心脏朝着经脉一点点地蔓延,接着将她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易怀歌反手将一个身披黑甲的人砍杀,有些茫然地看着那死不瞑目的人,身体几乎是被什么操控着,本能地去找寻敌人,对敌、抬手、杀人,几乎像是训练过无数次一样,在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顺利地完成了所有的动作。
易怀歌茫然地心想:“为什么我天生就和别人不一样呢?”
温热的血溅到了她的脸上,让她缓慢地找回了一些神智,发现自己竟然又在战场上陷入了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她按住了眉心,眼睛看也不看将身后想要偷袭她的人砍了一刀,然后抬起头,朝着被火烧的有些阴沉的天空看去。
很快,雨缓慢地落了下来,并且越来越大。
这是开春以来的第一场雨,温润细腻,淅淅沥沥落在盔甲上时竟然有种想要让人惬意叹息的冲动。
易怀歌微微抬起头,任由那冰冷的雨滴落在脸上,让雨水冲刷到脸上。身上、刀刃上的所有鲜血,在她身后,是成堆的尸骨和灼眼的鲜血。
此时易怀歌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收割了那么多人的命令。
背上,手臂上,小腿上后知后觉地传来一阵阵剧痛,她垂眸一瞧,冷漠地看着鲜血从自己身上涌出,无情无感道:“哦,我受伤了。”
她自来是极其能忍痛的,竟然是随意瞥了一眼,就再次拎起刀,朝着那人山人海中冲去。
有一息尚存,便能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