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君归看到易怀歌连反驳都不反驳了，轻轻将手中的杯子放下，轻声道：“怀歌，王叔有哪里做的不对吗？”
他虽然说这话时，表情和语气都和平时并无差别，但是易怀歌却听出了些许委屈之意，她抖了抖，有些无奈道：“并没有，是怀歌自己的问题。”
“你的问题？”易君归摇摇头，声音轻柔，“你自来和皇帝不和，这是整个王室人尽皆知的秘密了，但是你总不能因为他一人而针对所有宗亲吧。”
易君归想了想，又道：“我记得小时候你是那几个皇子皇女中最粘我的，那个时候还胆大包天地让我给你吹笛子玩，怎么长大了连和我也生分了？”
易怀歌简直哭笑不得，道：“都这么久远的事情了您还记着呢，我都不记得有这回事儿，王叔你可别骗我。”
易君归道：“我骗你这个做什么，我记得你当时太粘我，王兄还想着让你陪我回藩地住上一段时间呢，只可惜，后来……”
易怀歌脸上的笑容也缓慢消散了下去。
只可惜，后来易怀歌母妃病重而死，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公主也在一夕之间变了模样。
说到这个话题，两人都一同沉默了下来，一时间，整个正厅中只能听到穿堂风呼啸而过的细微声响。
易怀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也不看一饮而尽，她将杯子放下，抬起手把唇边的水渍漫不经心地抹去，语气十分散漫：“王叔，你知道现存的几个皇子中，他们一个个的全都想要置我于死地吗？”
说出的话，却是让易君归一惊。
“置你于死地？这话是什么意思？”易君归眉头皱起，脸上的温润之色缓慢消失，“现存皇子中，除却皇帝，那便只有三皇子和四皇子了，我记得他们两个和你虽然算不上是热络，但是也不至于到想让你死的地步吧？哦对了，四皇子，我每次回京他都会和我念叨着你，语气神态不似作伪，怀歌，你是不是误会了？”
易怀歌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心道自己这个小王叔还是真是远离朝政太久了，连这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都不清楚。
“王叔啊，你真的以为他是真心实意想要对我好？”易怀歌将手放在桌上，指腹轻轻地落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敲击声，她眸子淡然，似乎像是在说其他人的事情一般漫不经心，“年关时，他曾经来到西北大营，明知道南锦军俘虏的将军姜姑左不能随意诛杀，他还是派人暗地里将他处理了，继而间接引起这场几乎让西北大营全军覆没的大战。”
易君归一愣，似乎想要反驳什么，但是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明明知道我在这里，也明明知道若是南锦军聚集兵力前来攻打，没有兵符，西北大营一时半会根本不会有援军来。”易怀歌深吸一口气，这件事情哪怕旁边的人都气个半死，拼命责骂四皇子如何如何坏事，怨恨京中如何偏袒无知见死不救，但是她一直都是淡然处之的。
因为一个副将，折损了这么多的西北精兵，难道她就从来不怨不恨不悔吗？
不，相反她恨得咬牙切齿。
只有圣人才会毫无顾忌的原谅所有，易怀歌并不是圣人，而是睚眦必报的恶人。
她说到这里，心中一股拼命压制的恨意猛然腾起，逼得她声音都几乎变了：“他来到了西北大营，知道西北大营的处境到底有多困难，但是还是眼睛眨都不眨地将姜姑左杀了，王叔啊，试问这样的兄长，还能算得上是家人吗？”
易君归眉头皱得更紧了。
易怀歌深吸一口气，将无意中倾泻出来的情绪很快收得一干二净，脸上面无表情，丝毫看不出方才那几乎迸发出来的怒气和杀意。
其实若是将三皇子和四皇子在皇帝的默许下给自己下毒的事情说出来，易君归可能会更加直观的明白，但是易怀歌并不想将自己中毒这件事情弄得人尽皆知，所以她打算连这个小王叔也要瞒着。
易君归在藩地待的时间太久了，根本不知道那光鲜华贵的京城中，人心到底有多龌龊不堪，易怀歌也不想让这个一尘不染的小王叔听到这些，省得污了他的耳朵。
易怀歌深吸一口气，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王叔远道而来，怀歌还是不说这些糟心事让您不开心了，现在军中事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我已经写了折子送去京城说明望台城的情况，让他尽快增派兵马，过些时日，我准备主动出兵攻打南锦边境。”
易怀歌写的战后折子自然是不能看的，因为这件事情牵扯到了易君归，易怀歌唯恐自己哪里写的不对就引得皇帝雷霆大怒，迁怒于易君归，便让庄泽年给她写了一份，自己誊写了一份才交了上去，措辞和用句十分规矩，定然让皇帝找不出一次错处来。
易君归沉默许久，才道：“你要出兵南锦？”
易怀歌轻轻笑了一声，无意和易君归说这些事情，寥寥几句带过：“嗯，这个我会和庄泽年商议，王叔就不用多操心了。”
易君归极其聪明，也看出了易怀歌并不想和自己说这些事情，便只好沉默下来不再询问，他看了看易怀歌有些苍白的脸色，刚舒展下来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道：“你这脸色还是有些不太好，是不是伤势太重了？”
他说着就要过来握易怀歌的手腕，他在藩地这些年，什么都做，什么都会一点，但是都不太精，就算是探脉应该也探不出个什么来，易怀歌自然也是知道这点的，便大大方方地将手腕递上去，看着易君归满脸认真地探了半天。
易君归“唔“了一声，道：“好像还是有点虚弱，你吃药了吗？”
易怀歌连忙道：“吃了吃了，我吃了药才来的。”
易君归手一挥，道：“你刚才不是说现在军中没有多少大事了吗，那今天就留在我这里吃吧，我让人给你做药膳吃。”
易怀歌一回想起药膳的味道，顿时脸庞都有些扭曲了，她连忙起身，告饶道：“王叔您行行好，还是饶了我吧，我皮糙肉厚的，吃不得这么精贵的东西，啊我突然想起来，军中似乎还有要事要我处理来着，我就先告辞了。”
她说着，连忙一溜烟跑了。
易君归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就眼睁睁看着她像兔子一样跑的飞快，很快就没了踪影。
易君归有些无奈地笑了，后面的话也就没说出口，一直在暗处的影卫看到易君归有些怅然的神色，从一旁缓慢走出，低声道：“王爷，这小公主……”
易君归的暗卫都是自小跟着他的，对待易怀歌也很是熟稔，易怀歌在军中这么多年很少见面，所以他们还沿袭着十几年前的称号，唤她小公主。
若是易怀歌在这里听到这个称呼，大概要被气得吐血了。
易君归摆了摆手，道：“唉，她长大了，我已经管不住她了。”
影卫沉默下来，没再说话。
易君归想了想，又吩咐道：“你去查一查怀歌和那两位皇子到底有什么间隙，能让她这般忌惮亲情，连我都要这般疏远了。”
影卫一抱拳，道：“是。”
说罢，一个闪身便消失在了黑暗的角落里，整个空旷的正厅又只有他一个人，背影看着着实有些落寞。
易怀歌很快就回到了唐延为她准备的院落，此时已经日落西沉，莫剪衣似乎是刚从伤病所回来，身上一股浓烈的血腥和药味，神色也有些倦怠。
两人相见后，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十分有默契地相互对视一眼，便各自干各自的事情。
莫剪衣很快就将自己收拾好，换了身衣服从房间里出来，便看到易怀歌已经弄来了几个清淡的菜，正在等她来吃。
莫剪衣也不和她客气，直接坐下来，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易怀歌似乎没多少胃口，手中的筷子飞快地旋转，被她玩出了花儿来。
莫剪衣原本吃得好好的，一看到易怀歌的筷子在她眼前转啊转的，没来由的有些暴怒，立刻涌筷子打了她的手一下，没好气道：“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爱吃吃，不吃滚。”
易怀歌无奈地将筷子放下，道：“我只是在想，等到京城的折子被批回来了，尘埃落定后，我们找个时间解毒吧。”
莫剪衣往嘴里塞了两口菜，含糊应了一声，将饭菜咽下去了，才道：“你身上的毒被我压制着蛰伏了太久，若是要一次性祛除可能会有些困难，不过定然是耽搁不了你的正事的，放心吧，交给我。”
易怀歌根本就没有担心过莫剪衣的遗书，她轻笑一声，道：“那你需要的药材什么的，都凑齐了吗？若是缺少的话，我让唐大人去找来。”
莫剪衣摆摆手，道：“药材是充足的。”
她说完，突然抬起头，朝着易怀歌诡异地笑了笑，道：“当然，以毒攻毒的毒药也是足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