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胥将罗清的尸身送回去之后,已经到了晌午,春日的太阳不太烈,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承绍城中依然是人声鼎沸,来往人陆陆续续。
易怀歌正在城门口等他,看到他神色恍惚地牵着马过来,漫不经心朝他招了招手。
李胥看到她立刻迎了过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但怎么看怎么奇怪:“将军久等了。”
这一战之后,易怀歌结识了顾未殊,夺回了军饷,还将一堆紫玉石收敛掌下拿出私自变卖,除了这些结果之后,最大的变故大概就是李胥了。
此番在场的人都是经历过战争的,只有李胥一个还是一个没经历过多少风雨的少年人,所以事情了了之后,他变得太多,从之前阳光跳脱的少年人瞬间滚了一身的沧桑气息,那柔和的眉眼也变得锐利许多。
易怀歌也不上马,索性牵着马带着他往城外慢慢悠悠地走去,直到远离了城中热闹的喧嚣,易怀歌才慢悠悠地开口了:“我第一次见死人的时候,是在五岁。”
李胥微微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着易怀歌,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易怀歌眼眸深远地看着不远处一望无际的戈壁,接着道:“我父王当着我的面将我顶撞了贵妃的侍女杖刑打死,还让我不许闭眼,从头看到尾。”
李胥抿了抿唇:“将军……”
“而我第一次杀人,则是十三岁那年。”易怀歌似乎想起了当时的场景,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反应竟然是笑,她微微弯着眼睛,“我八岁跟着我大王兄驻扎西疆,但是每次出事却因为胆小总是躲在王兄后面,直到那次,我王兄出帐巡查,我一个人在大营中遇到了暗杀的刺客。”
“那个时候,我就突然知道了,在这个世间,你依靠谁都是无用的,因为他们迟早会离开,要么是身躯离开,要么便是心离开。”易怀歌说着朝着李胥启唇一笑,“世人都道心易变,果真如此。你若是想要保护好自己,只有握紧你手中的刀,斩杀你面前的所有敌人,就算是身染鲜血都无妨。”
李胥不知道为何,原本烦闷的心情被易怀歌这轻飘飘几句话说的如同拨云见雾般豁然开朗,他有些颓废的眼中缓慢亮起了些许光亮,这时才终于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朝着易怀歌一行礼:“属下受教了。”
易怀歌翻身上马,抓着缰绳看着远处已经逐渐消失的车队,道:“这几日你跟随我来回的跑着实太过奔波,赶紧回去大营修整修整,再回京复命吧。”
“是。”
一行车队有浩浩荡荡行驶了半日路程,这才终于到了西北大营,庄泽年已经在帐内等候,听说他们回来立刻过来迎接,不过因为易怀歌身上有伤的缘故,她也只是远远和庄泽年打了个招呼,便进了营帐,接着营中军医被易长风强横地抓着扔去了易怀歌的营帐,给她治伤去了。
争夺回来的军饷被冯进数点着入了粮草库,程元河则前去找庄泽年汇报此番的情况。
庄泽年将帐中所有人遣退,程元河这才将这次的所有事情都一一告诉了庄泽年。
庄泽年听完之后,脸色很是难看,他咬牙切齿道:“她这是要造反吗?私运紫玉石,而且还拿去黑市变卖!?想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
程元河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等到庄泽年说完之后才斟酌着出声:“可是将军,南锦国的人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私运紫玉石,看他们那熟练的举动,指不定偷偷开采运输多久了,若是这件事情报到了圣上那边,那咱们也逃脱不了干系。”
庄泽年自然是想到了这一点,但是脸色依然难看,他自来都是中规中矩刚愎自用的性子,挥挥手,道:“叫军师过来。”
西北大营的军师姓陆,没人知道他到底叫什么,所以大家只好统一了个名字,直接唤他陆军师。
他接到命令之后晃晃悠悠到了营帐中,像模像样地朝着庄泽年拱手一礼,笑眯眯道:“将军此番唤我前来,所为何事啊?”
庄泽年懒得重复,让程元河又将事态和他仔细说了一遍,陆军师听完了之后,笑容都淡了许多,他思忖了片刻,才道:“确实应该如此。”
庄泽年脸色不太好:“可是日后一旦东窗事发……”
陆军师道:“日后的事情日后说起,但是此时若是庄将军不妥善处理此事,那么咱们就没有日后了。”
他这句话所包含的寒意庄泽年也很清楚,只是一时间还是有些无法接受,他无论是做平常的小事,还是行军打仗,全部追求的都是一个平稳不冒险,因为他很明白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道理,所以每一件事都格外的慎重,唯恐留下一丝隐患。
而易怀歌所处理的这件事,无疑是在虎口拔毛,稍有不慎,他们这西北大营可能都会不得善终。
陆军师看着庄泽年的神情,也知道他到底在顾忌什么,压低声音道:“将军,万事留一线我想您也是知道的,若是日后此事被揭发,事情也不是您亲自处理的,只要将主谋之人推出去,西北大营不会伤到分毫,毕竟,咱们那位陛下最忌惮的不是西北营,而是……”
而是易怀歌。
这个事实大概所有的军中人都清楚,只是彼此都心照不宣的不说出来罢了。
圣上忌惮易怀歌,说严重点几乎能算得上是惧怕了。
而倒是东窗事发,只需要将易怀歌推出去顶罪,皇上可能也只会处置易怀歌,其他人最多轻罚,因为毕竟有了衬托才能分轻重缓急。
如果没有易怀歌,那么皇上震怒此事定然是西北营的主帅庄泽年一人承担罪责,更有甚至西北大营的其他副将也会受到牵连;但是有易怀歌在就不一样了,皇上本来就忌惮她,知道此时她是主谋之后无疑火上浇油,重责之下,其余人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程元河听出了陆军师话中的意思,当即便是一惊,他愣愣看着两人:“你……”
此番他和易怀歌一起出去,大概也知道了易怀歌的性子和能力,早已经抛却了先前对她的狭隘的认知,变得开始对易怀歌欣赏起来。
军中只知行军打仗的人有时候性子耿直率真,爱憎分明,所以程元河听到这些话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他们疯了吗?竟然想要到了生死关头推一个女人去送死?”
不过他也立刻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立场说这种事情,若是东窗事发之后,他能不能活下来也很难说,更不要说去关心别人了。
庄泽年一向不怎么喜欢将玩弄权谋的事情给其他副将们看,看到程元河一脸恍惚,只好摆摆手:“元河,你去帮老冯盘点军饷的数量吧,晚上摆个筵席,让兄弟们都来一起聚聚。”
程元河抱拳躬身:“是。”
便起身离开了。
陆军师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启唇轻轻笑了笑:“你应该让他们知道,不要以为一味横冲直撞就能杀人,有时候只要动动脑子,百千万人葬身掌下,是轻而易举之事。”
庄泽年冷冷道:“以后不要在他们面前说这种话!”
陆军师一点都不畏惧庄泽年的君威,似笑非笑地敷衍道:“是是是,将军说的,我自然遵命。”
陆军师在庄泽年营帐中聊了半天才出来,天已经微微暗了下去,夕阳漫天,他眯着眼睛看着瑰丽的天幕,喃喃道:“孤鹜飞落霞,落月何时圆呐?”
他说着转身离开了。
易长风从一旁的营帐中缓缓走出来,冷淡地看了一眼陆军师离去的方向,这才捧着手里的药去了易怀歌的营帐。
易怀歌已经上好了药,将伤口包扎好,她将衣服披在了身上,看到易长风端着药过来顿时一皱眉,挥了挥手,道:“赶紧拿出去,我不用喝药。”
易长风不为所动,直接走过来将要放在她面前,淡淡道:“你已经在发烫一整日,思虑过重加上伤口出血,就算是再强健的体魄也受不住。”
易怀歌最烦易长风在她耳边喋喋不休个没完,立刻端起那碗黑乎乎的药一饮而尽,喝完后眉头都皱了起来。
易长风将碗收了起来,道:“方才我看到那个军师从庄泽年帐中出来,怕不是什么好事。”
易怀歌嘴里发苦,将一旁的水喝了几口才压下去那股作呕的药味,赖赖唧唧地开口:“无事,我们现在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们就算是想要在事发之后将我拖出去顶罪,也绝对不会做对我们不利的事情,毕竟谁都不确定那皇上会不会对他们从轻发落。”
易长风“嗯”了一声。
易怀歌在一旁躺了一会,突然又道:“对了,我要开始写折子了,到时候让李胥帮我带回京城中,也省得在找传信官——长风,帮我准备纸笔。”
在紫玉石和承绍城这件事情,她和顾未殊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只要将折子提交上去朝廷,那么这承绍城的黑脏乱的情况许是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