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音和周长吟在前几天也见了数面,因为共同商议承绍城的事情,彼此之间也算是熟络。
周长吟刚一坐下来,他就不着痕迹地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周兄你完了,我们白将军一向都比较记仇,是出了名的难对付,你方才那一番话大概是把他给得罪了,我们离送客村这么近,当心之后他找你麻烦。”
他的声音又软又轻,听着有些雌雄莫辩,乍一靠过来时,周长吟还嗅到了若隐若无的微弱香气。
周长吟动了动鼻子,嗤笑了一声回答:“无事,无论我刚才有多让他记恨都没什么关系,反正不用多久,我们家易将军都会让他把所有记恨都用在她身上的。”
陈音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地朝着易怀歌看去。
周长吟不愧是和易怀歌一起长大的死对头,对她的臭德行十分了解。
因为果不其然,易怀歌一落座,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杯酒,朝着一旁的白钩玄似笑非笑道:“听说白将军出神村野啊,能得到这么大的军衔怕是来之不易吧。”
白钩玄:“……”
刚才顾未殊还在告诫她不要拿白钩玄的出身说事儿,她倒好,还没坐稳就直接一击红心。
因为白钩玄军威犹在,在军中已经许久没有听到有人拿他出身说事了,易怀歌就这么招呼都不打地说出来,倒是让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脸都绿了,果然如顾未殊所说,看起来好像要掀桌子了。
其实在易怀歌看来,人的出身根本算不得什么,三六九等也不过只是那些当权者自我陶醉的炫耀方式罢了,她从来不觉得出身皇室的人和出身乡野的人到底有什么差距,反正都是爹娘生养的,无论生前多么风光富贵,到了最后只不过是一抔黄土罢了。
不过话虽然如此,但是易怀歌还是觉得白钩玄这个下马威给的她着实不爽,她一觉得不快,就说明有人会倒霉,她很想看看到底白钩玄会如何变色,所以直接专戳别人的逆鳞。
不过此时一看,白钩玄的反应果然很惹她欢心——也不知道她这身恶趣味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白钩玄手都放在了桌子底下了,看着似乎下一刻就要掀桌子和她打架。
而就在此时,一旁突然传来了一声闷笑,白钩玄冷冷转过头,就看到顾未殊忍笑没忍住,“噗”的一声轻笑了出来。
他被白钩玄抓了个正着,反应很是迅速地抓起一个酒杯,一脸无辜地对着白钩玄道:“对不住,喝酒呛到了,咳咳……”
易怀歌点到而止,淡淡开口,道:“将军莫要生气啊,在我看来出身什么的根本没必要去在意,就算是生在犄角旮旯的人,也照样能靠着自己的努力攒得一身军功——将军不就是这样的人吗?说起来,若是将我祖辈往上数上几辈,指不定也都是乡野之人,将军大可不必妄自菲薄。”
这句话听着才像是个人话,白钩玄听着脸色好了许多,只是还是不满地瞪着她。
易怀歌举起杯:“是我失言了,自罚一杯,权当给将军赔罪。”
易怀歌酒量一直都不错,清早在马车上喝得那几杯酒早已经过了劲,她虽然说着是自罚一杯,其实也只是给白钩玄一个台阶下,毕竟在两军商议的筵席上,还没开始说事情就先打起来,也显得半洛国的人不太成熟。
白钩玄不便发怒,只好忍气吞声地和她碰了一杯,将酒一饮而尽了。
三杯酒之后,这才开始谈正事。
顾未殊坐没坐相地斜倚在小案旁,朝着坐在门口的陈音道:“正好两位将军都在此地,陈音你就趁着这个机会将这几日你想好的承绍城的打算说出来大家商讨商讨吧——别起身了,就坐在原位说就好了,反正这里也没外人。”
陈音自小就在书海里泡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读书读坏了脑子,礼法在他脑海中深种,即使顾未殊这个三军主帅都这么说了,他还是半起身,朝着几位将军行了一礼,这才挺直身体半坐在位子上,不卑不亢道:“下官接管承绍城不到七日时间,也多多少少将城中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他还没刚开口,顾未殊就揉了揉耳朵,挑刺道:“你能说话大点声吗?听不到啊。”
陈音原本还在满脸肃然地说着承绍城的情况,闻言脸顿时有些发红,讷讷了几声才稍微放大了些声音,道:“我半洛国的大部分城池管理往往都是户籍制,依我和周大人商议的结果,打算先将那些流窜不知国籍的流民先分出个户籍出来,这样方便人数管理。”
易怀歌不耐烦道:“这些我们都知道,然后呢,你知道我们想听的不是这个。”
白钩玄正想问你们想听的是什么时,一旁的顾未殊在案下踢了易怀歌一脚。
易怀歌不满地瞪着他,顾未殊不便说话,只好拼命给她使眼色,让她别挡着白钩玄的面说那紫玉石矿的事情。
“承绍城地势太不对了,”易怀歌没再理他,淡淡道,“若是在两国通商处,必然会是一片富饶之地,来往商车也会应接不暇,可是它错就错在是两国大军交界处,在军界,我们断然是不可能让每日这么多的人在承绍城中来来去去的。”
她说着眉头一挑,朝着陈音道:“如果你们真的想要将承绍城治理得完好,那这机密性必然要做到第一确保,若是这承绍城中全部都是敌方的探子暗桩之类的东西,那我们这些在沙场打仗的,又有何安心而言呢?陈大人,您说是不是?”
陈音愣了一下,才点点头:“正是。”
易怀歌道:“从罗清那里得来的所有金银财宝你们都可以为了你们那个户籍制度拿去挥霍,只不过我这些银子一旦砸了出去,可不能是打水漂的,一年之后,若是我们看不到效果,那二位大人就提头来见吧。”
陈音和周长吟原本是来和和气气商讨事情的,突然被易怀歌这几句杀意满满的话激了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过陈音虽然看着瘦弱,骨子里还是有血性的,他微微抱拳:“下官自当赴汤蹈火。”
众人又将承绍城的一应事宜商议了差不多了,易怀歌才朝着一直没说话的白钩玄道:“将军为什么一言不发?难道没什么异议吗?”
白钩玄淡淡道:“我是大老粗一个,只知道如何行军打仗,布阵杀敌,对这种治理城池的事情一窍不通,你们觉得好,那便好。”
他虽然刚愎自用目中无人,但是在一切事情上面通透得可怕,就连易怀歌都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
易怀歌思忖了半天,道:“我听说白将军几年前曾经攻打过一个城池,叫……”
白钩玄接口:“居帘,半洛最北边的敌国城池。”
易怀歌道:“对对对,就是这个,我那个时候远在楼台北大营,得到线报的时候还吃惊了许久,那次的大战听说你只用了三千兵力就将敌军的一万大军给逼退到了护城那边,自此之后我便对你钦佩不已。”
易怀歌虽然说话刻薄,但是在说瞎话上面也是无师自通。
坐在一旁的周长吟喝着水都险些喷出来,心道:“你当时听到了之后哪里是钦佩不已,我记得当时还为此专门写信给我罗里吧嗦了一大堆废话,全部都在说白钩玄莽撞行事不知死活。”
奉承话没人不喜欢听,白钩玄果然被她这番话说的脸色好看许多,竟然还主动举杯和易怀歌碰了一下。
顾未殊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喝酒,他刚才跟着两人喝了好几杯酒,可能是酒量不太好,眼神都有点迷离了,一改平日的喋喋不休,坐在一旁乖顺得不得了。
白钩玄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固然钦佩,但是在那种情况下,三千大军几乎算得上是毫无胜算,后退是死,前进也是死,背水一战也未免不可,也许还能有条活路。”
易怀歌“嗯”了一声,百忙之中朝着周长吟使了个眼色,周长吟立刻牙疼地捂住了半张脸,不再去看她那张欠揍的脸。
易怀歌在沙场和朝堂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只要她想,将死的说成活的完全不是问题,这么短短一段时间,白钩玄那没多少心眼的人就被她晃点得晕头转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太多酒的原因。
其他人看到主帅不再摆什么架子了,也纷纷推杯交盏了起来,很快就热闹成了一团。
顾未殊酒量不行,早就喝醉了,他捏着杯子一改平日风骚本色,端正地坐在小案前,眼神迷离但是表情却极其认真地盯着前方的虚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易怀歌和白钩玄说话说得有些无聊,转过来正好看到顾未殊这副反常的模样,有些疑惑,她转过身来,朝着顾未殊道:“喂,你怎么了?喝醉了吗?”
顾未殊闻言缓慢转过来,他都喝得眼神聚焦不了了,还是勉强眯着眼睛盯着面前的人,半天才认出来,他懒洋洋地笑了:“没怎么了,没喝醉,咱们继续来喝酒啊。”
他虽然这么说着,还是将口中的空酒杯往唇边送了送,做了一个一饮而尽的动作,还装模作样地擦了擦唇角并不存在的酒滴,赞道:“好酒。”
易怀歌面无表情,朝着侯在外面的朱连道:“猪脸,快来将你们家主帅搬出去,他喝酒喝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