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地长歌终不散,吹皱江水,西风尽乱。”
易怀歌刚醒来的时候,耳畔似乎还不住回荡着那在空荡大殿中的清冷歌声。
外面听到有动静,很快易长风就从外面掀帘而出,低声道:“将军,你醒了?”
易怀歌按着眉心,胡乱应了一声,道:“长吟走了吗?”
话音刚落,周长吟端着一碗药从外走进来,没好气道:“你就这么盼着我走吗?快起来喝药,我等你好点了再回去,现在承绍城也没什么急事需要我处理。”
易怀歌蹙眉道:“不行,现在西北大营的处境太危险了,你还是给我尽快滚回承绍城去,若是我们战败,起码在承绍城中有半洛的人护着,暂时不会出什么问题。”
周长吟听着她不是人的话,顿时呸了她一脸,道:“还没开始打仗,你就说这种晦气话,呸,闭上你的乌鸦嘴吧。”
易怀歌被无端骂了一顿,满是无辜地看着他,将周长吟递过来的碗接过来,将药一饮而尽,还是不忘记劝周长吟:“长吟,哎,别乱折腾了,听我说好不好?不是我说丧气话,若是他们人数太多,我们援军未到,指不定要往后退到边疆的城池中,届时你还能回去承绍城吗?”
周长吟没有在意她最后那句话,反倒是注意到了其他的点,他皱起眉头,道:“你们是要舍弃西北大营的疆土吗?不是,易怀歌,这是你会做的事情吗?我记得几年前你在北大军的时候,就算拼着全军覆没也要守到最后的,这次怎么了?”
易怀歌沉吟片刻才低声道:“前些年,年少轻狂不太懂事,总想着拼一口气,现在不一样了,我人老珠黄了。”
好一个年少轻狂,人老珠黄。
周长吟险些冲她翻白眼,敲了敲桌子:“说人话。”
易怀歌又沉默了,就在周长吟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易怀歌突然道:“我在北大军叱咤风云那么多年,那些兄弟都是和我过命的交情,他们无条件的信任我,那次我也觉得我们一定会赢。”
周长吟没开口打断她,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
易怀歌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抿了抿唇,道:“而西北大营,我才在此待了一年,那些人……我……”
这么短短一句话,她竟然停了两次才说完:“我不能让他们盲目地跟着我去卖命送死。”
周长吟眉头一皱:“此番战役,你没有把握吗?”
易怀歌已经说出那样服软的话了,之后索性放开直说了:“是,胜算不大,若是能赢也只能算是惨胜,西北军也讨不了什么好。”
“那援军呢?”
易怀歌嗤笑一声:“援军会到,那要看我们能不能撑到他们到来了。”
这次南锦国几乎将大半的军力全都放到边疆来了,易怀歌西北大营的军力根本没有办法来对抗,再加上易怀歌身中剧毒,无法上阵,那更是雪上加霜了。
易怀歌想着突然轻轻笑了一声,在周长吟疑惑的眼神下,竟然还有情绪开玩笑地说道:“你说我和这西北大营是不是犯冲啊,这里好几年都没一次战争,但是我自从来了之后,先是承绍城那里有贼寇私自开采紫玉石,好不容易处理好了之后又遇上了百年不遇的隔断河结冰,南锦国趁势偷袭,而这回可倒好,别人直接倾巢出动,打到咱们门口来了。”
周长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好笑的,严肃道:“这只能说明被你赶上了。”
易怀歌笑道:“而且更巧的是,这两次战役,我次次都不能披甲上阵杀敌,还都栽在了同一种毒上。”
周长吟听不下去了:“闭嘴吧你,好好养病才是最要紧的,对了,长风,莫剪衣找到了吗?”
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当壁花的易长风这才道:“还在找,只是莫神医自来神出鬼没的,偌大个楼台,很难寻到她的下落。”
周长吟咬着牙恨恨道:“若是见到她我一定要狠狠揍她一顿,平日里用不上她的时候总是在旁边活蹦乱跳的,现在一到了用她的时候,倒是不见踪影。”
易怀歌失笑道:“别了,剪衣她自来不受约束,天大地大哪里她都是能待下去的,不过她也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若是瞧到我在各处驿站发的消息,定然会来西北大营找我的。”
周长吟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不再骂了。
西北大营太过危险,易怀歌完全不想周长吟留在这里,花了半天时间才终于劝着他回去承绍城。
周长吟临走之前还是有些不放心,扯着易怀歌的袖子,眉头一直没有展开过:“你保证会没事吗?”
易怀歌不能下榻,也不便打人,只好朝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周大人,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你不是我最喜欢别人在我耳旁嘚啵嘚啵吗?赶紧滚滚滚。”
周长吟:“我是在担心你!”
易怀歌完全不领情:“不用担心我,你保重好自己就算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长风,快,把他给我赶出去,烦死了。”
周长吟:“……你!”
易长风无奈笑了笑,朝周长吟道:“周大人,请回吧,我送您。”
周长吟又瞪了他一眼,这才走上前,一把将易怀歌抱住,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这才站起来,别扭道:“别死了啊,有什么情况一定要派人去承绍城给我送信。”
易怀歌大概是被这个怀抱温暖到了,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怼人,难得一见地温柔笑了,道:“好,我记着呢。”
周长吟这才冷哼一声,大步走出去了,易长风也跟出去送他。
外面已经有马车在等候,周长吟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正要弯腰进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转身对易长风道:“长风,她便交给你了。”
易长风笑了,道:“这个是自然的,有长风活着一日,绝对不会让将军出事。”
周长吟看着不远处的主帐,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她的性子我想你也都了解,虽然表面上看着成熟稳重,运筹帷幄的模样,但是她就算是有慌乱或不受掌控的局面出现时,也不会露出丝毫端倪,总是藏着掖着让人察觉不出来她内心到底是什么想法。”
易怀歌自小在京城中长大,在那豺狼虎豹遍地的皇宫中学会了隐忍,而后跟着易长歌在军中多年,又学会了情绪收放,这么一番磨砺,让她懂得将不好的情绪收放不外露,全然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就算平常她表现出来的笑容也都是伪装居多。
易长风点点头。
周长吟道:“她在西北大营没什么能交心的人,只有对着你才能说上几句真心话了,她……唉……你懂我的意思就好,我也不便多说。”
能说的,他也全都说了。
易长风不怎么会说矫情的话,想了想,还是重复了一遍方才的保证:“我活着一日,绝对不会让将军出事。”
周长吟看着他这番认真的模样,轻轻笑了笑,道:“那你可要好好看着她,不要让她多冒险。”
易长风点头:“是。”
周长吟才挥挥手,道:“回去吧,不用送了,我等着你们凯旋,到时候我们一起喝酒啊。”
易长风露出一抹浅笑,柔声道:“好啊,恭送大人。”
周长吟这才钻进了马车中,马车轻晃,很快便朝着关口驶去。
虽然说着不用送,易长风还是尽忠尽职地目送着周长吟的马车出了关口,才回了主帐中。
易怀歌果真料得不错,不过两日,那在边境的南锦军便蠢蠢欲动,终于在第三日的晌午,一声浑厚的号角声响彻整个荒原,接着那乌泱泱的大军压境而来,张袂成帷,挥汗成雨,嘶喊声震彻整个荒原。
而楼台也早就有了察觉,由冯进作为前锋,率领一批精兵,势如破竹般直直对上了那第一批试探的军力。
刀光剑影,血流成河,这边境几十年的和平终于在这短兵相接的瞬间破碎成粉。
易怀歌在交手时强撑着坐在沙盘旁的椅子上,虽然脸色苍白但是眼神却依然有力,她在军中多年,早就对战争没有了畏惧,隐隐约约听到那震天的喊杀声,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沸腾了起来。
她看着面前的沙盘,和一旁的庄泽年对视一眼,沉吟片刻:“按照他们第一批前来试探的兵力来看,大概两个时辰便可决出胜负,此番是冯进带兵,胜的几率倒是挺大。”
庄泽年扶着额头,道:“就怕他像上次那样不按照我们的部署来。”
易怀歌轻轻持起茶杯,抿了一口那苦的要死的茶来提神,闻言轻轻笑了:“放心吧,他这次肯定不会乱了阵脚的。”
庄泽年微微挑眉:“嗯?”
易怀歌道:“若是他此番再把事情搞砸了,我便尝尝我那传说中的军法处置到底是什么了。”
庄泽年愣了一下,这才露出了些笑容,身体也没有之前那般紧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