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两军对阵。
嘶喊声煞是响彻天边,血光霎时溢出,将冰冷的刀刃染得一片血红。
易怀歌面无表情地站在高墙之上,看着铺天盖地的箭羽朝着南锦后军飒飒射去,奔驰的高头战马煞是被射穿透露,直直栽到地上。
而后程元河带着人瞬间冲进人群中,刀剑出鞘,一阵刀光剑影。
战场上从来没有什么侥幸,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厮杀,刀剑无眼,刀刃挥过去,一条活生生的性命瞬间消亡。
没人能习惯这样血腥的场景,他们只有强迫自己悍不畏死,才能活到最后。
易怀歌站在城墙上,长发被狂风吹得胡乱飞舞,被她用发带随意绑住,传令官呼啸而来,又很快下去,来来回回数次,那远处的嘶喊声已经少了许多。
易怀歌轻轻一闭眼,深吸一口气,从高墙上跃下,轻轻落地,对着满脸着急之色的将士道:“让程将军撤回,追者,投石。”
传令官:“是。”
片刻之后,楼台军军队被浑身是血的程元河带回,等到最后一个将士回到关口时,巨大的石头从关口山峰上而降,直直将那妄图来追的追兵砸成肉泥。
很快,接二连三的石头从高空抛下,虽然石头并不和箭雨一般密集,但是杀伤力极大,若是被击中,必死无疑。
残余的南锦军忌惮地看着不远处的关口,似乎在等着什么,很快,他们大概是得到了撤退的命令,不消片刻便已经率人离开。
首战,初捷。
易怀歌快步从城墙的台阶上走下,正好和策马回来的程元河撞了个正着,两人视线一撞,还是满身血污的程元河先笑了,他调笑道:“看来我暂时不用死了。”
易怀歌也笑出了声,不顾脏污地冲上前,和他重重拥抱了一下,很快分开,道:“先别高兴地太早,他们只是先行军罢了,主力军还没到,后面有的打。”
程元河道:“嗯,此番伤亡不算太重,冯进已经带人去清扫战场,伤兵正在送去伤病所。”
易怀歌点点头,道:“知道了。”
易怀歌猜得果真没错,半日后,南锦大军再次崩腾而来,人数比先行军高了两三倍,程元河带兵继续出战,厮杀奋战到了入夜才勉强守住关口,而他回来之后也很快被送去了伤病所。
此战过后,楼台军死伤惨重。
易怀歌匆匆忙忙地将战后事宜处理好,马不停蹄地进入了伤病所中。
伤病所里一片浓稠的血腥气,四处都是伤兵,易怀歌看着眼眶突然一热,被人带着到了莫剪衣所在的地方。
莫剪衣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神医,医术极其高超,年少时在军中跟着军医治伤治病多年,早就练出来了无论见到什么伤口都面不改色的能力。
易怀歌过去的时候,她正在将程元河的衣服扒下来,面无表情地道:“趴下!”
程元河被敌军在后背砍了一刀,这一刀太狠,险些将他骨头砍断,莫剪衣花了大半天才将那已经断了刃的钢刀拔下来。
程元河脸色苍白,听着莫剪衣的话趴在榻上,死死抓着面前的栏杆,看起来像是要赶赴刑场。
易怀歌走过来,问道:“如何了?”
莫剪衣冷笑一声,手下不停,道:“你该庆幸他命好,这刀幸好已经卷了刃了,若是刀刃锋利,能直接将你劈成两半。”
听到她这么说,就是不会有什么大事了,易怀歌这才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程元河被莫剪衣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疮药,疼得满头冷汗,死死咬着牙,半天才勉强开口道:“将、将军……没多大事,不用担心……”
易怀歌冷哼一声:“我才没有担心。”
程元河惨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之后便专心忍痛,没当着易怀歌的面惨叫出声。
莫剪衣三下五除二地将伤口包扎好,道:“行了,起来吧,这药能让伤口很快结痂,只要不再挨一刀,短时间不会有什么事情。”
程元河没好意思当着两个女人的面半裸着上身,将衣服披在肩上,龇牙咧嘴道:“关口如何了?他们已经全部退军了吗?”
易怀歌点点头:“嗯,大概明日便会卷土重来吧,明日你去另外一处关口,把冯进和项穹换来。”
程元河沉思道:“这样不太妥吧,我们不太知晓他们明日是否还会攻打城池旁的关口,贸然换将,怕是不妥。”
易怀歌道:“我知道,所以我才要换,明日我会和你一起在城池口作战。”
程元河吃了一惊:“你……”
一旁的莫剪衣将药放回了药箱,漫不经心道:“因为她已经猜出来了明日南锦军回去攻打城池旁的那个关口,按照冯进和那个谁来着……唔,算了不重要,今日的这个攻势,那两个人八成抵挡不住,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把他们两个换到今日的关口。”
程元河诧异地看着她,不知道这神医什么时候改行做军师了?
莫剪衣被他这个眼神看的火大,刀子一样冷冷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怎么,我哪里说错了吗?”
程元河立刻摇摇头,在军中,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军师这个道理是所有人都懂得。
易怀歌笑道:“莫剪衣和我一起长大,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听……听我大王兄讲兵法。”
程元河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莫剪衣瞥了他一眼,心道下次换药我不把你弄疼死我就不姓莫,她道:“他们今日大概也能看出来那处关口易守难攻,那主将如果是比较聪明的话,肯定有八成把握会放弃这里,转道另外一处。”
易怀歌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想着明日和你一起,就是你的伤是我没料到的,你还行吗?”
程元河挣扎沙场惯了,大伤小痛不断,早就练出了忍痛的能力,他摇摇头:“无事,这点皮外伤,没什么大碍的。”
神医莫剪衣最讨厌病人打肿脸充胖子,直接瞥了他一眼,才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瓷瓶,随意扔给程元河,淡淡道:“若是真的太疼忍不住的话,就吃一颗这个药吧,能短暂封闭你的痛觉。”
程元河接过来,没有丝毫怀疑地就放在了怀里,反倒是一旁的易怀歌有些吃惊,连忙道:“别,别吃这个。”
程元河不明所以:“为什么?”
莫剪衣冷笑一声,道:“我只是说实在是忍不住的情况下吃,又没有让他立刻吃,你着什么急啊?”
程元河一脸茫然:“啊?”
易怀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这种药一般都又依赖性的,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吃,懂吗?”
程元河难得看到她对除了军事外这么神色凝重,也严肃地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易怀歌对程元河比较放心,又道:“而且这种封闭痛觉的药在战场上太累赘了,若是你在战场上被人砍了致命的一刀,但是你自己却没发觉,依然虎虎生威地厮杀,就算那伤不致命,也被你随便折腾的弄成致命的了。”
程元河根本没想到这一点,听到这里这才对这瓶小小的药有了些许忌惮之色,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还给莫剪衣,反而朝着她一抬手,道:“多谢莫神医。”
莫剪衣在一旁净手,见到他这么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朝他走过去,轻轻用满是水珠的手点在了他的眉心,轻声道:“愿诸君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程元河一愣,这才微微颔首,真心实意地道:“多谢。”
莫剪衣说完这句话之后,又恢复成了之前的冷若冰霜,嫌弃地赶人:“好了,治好伤就别在这里待着了,赶紧滚滚滚,让其他重伤的人过来。”
易怀歌也不打扰她,和程元河一起出去了伤病所。
两人并肩走在满是血腥气的驻扎营地,看着周遭熟悉的面孔少了许多,饶是易怀歌再铁石心肠,也还是未免觉得有些悲戚。
程元河却是见惯了这种场景的,大概男人的心思比女人要少上许多,并没有多愁善感,看到易怀歌低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样子的模样,突然轻轻开口道:“他们死得会有价值的。”
易怀歌一愣,愕然抬头。
程元河满脸认真道:“将士的最终归宿,最好的莫过于为自己的国家在沙场上献出生命,虽然解甲归田是最好的,但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不可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守护住自己的疆土,不必拘泥现在,往后要如何做才能对得起他们的牺牲,这才是你这个三军主帅该想的事情。”
易怀歌有些怔然地看着他,程元河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像极了当年满脸冷漠教导他的易长歌。
“沙场上刀剑无眼,只要稍稍走错一步那便是万劫不复,你既然将他们带了出去,就要负责将他们全须全尾地带回来,这是你作为主帅的职责;若是你真的没有能力将他们带回,那就要努力不要让他们死不瞑目。”
突然,易怀歌这几日所有的进退维谷,不安惶恐,瞬间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