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郁郁而散。
莫剪衣看着易怀歌陷入沉思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有没有把握能请来援军?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了,若是南锦军再来攻打的话,望台城肯定是守不住的,到时候一旦城破,你到底打算如何收场?”
易怀歌将眉头舒展开,听到莫剪衣的话竟然还轻轻笑了笑,她淡淡道:“城破我就死,很简单。”
莫剪衣险些被她这句话给气死:“喂!易怀歌!你到底会不会说人话?!”
易怀歌无奈地看着她,道:“望台城破了,楼台国大半疆土都会被很快侵占,到时候民不聊生,哀鸿遍野,与其那样,我倒不如和这座城池一起死在战火中,也省得日后徒受煎熬。”
莫剪衣看起来似乎真的很想一走了之,但是又放不下她,只好耐着性子深吸了一口气,打算和她讲道理:“怀歌,你性子不要这么倔强好不好?若是城破了你自可以撤退,留得青山在,不怕往后率军夺不回来,若是你真的死了,那才是真正的山穷水尽。”
“不,”易怀歌还是摇头,“你知道为什么我今天会猜测长风从北大军调不过来兵吗?”
莫剪衣不知道话题为什么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嗯?为什么?”
易怀歌道:“因为我们当今圣上眼界太过狭窄了,他想要借助南锦国的手将我这个新头大患除掉,然后等到城破之后再派兵过来支援,他以为丢失掉的望台城能轻而易举地夺回来。”
莫剪衣一愣,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他就不怕……”
不怕……不怕什么?
不怕山河破碎?不怕敌人的铁骑踏入自己的疆土,将自己的臣民肆意屠杀,让他们生活在一片水深火热当中吗?
难道就为了铲除一个根本无意对他有威胁的将军,就要这般刚愎自用,残忍无情吗?
“我们经常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但是又有谁知道,能坐稳那个宝座,又需要用多少将军的鲜血来铺路呢?”易怀歌深吸一口气,道,“当今陛下的性子我比所有人都清楚,就算他原本没这个打算,但是在听说我将西北大营撤到了望台城之后,便开始有了这个打算。”
莫剪衣越想越觉得心惊,颤声道:“他……”
易怀歌道:“他在太平年代可以是个好皇帝,可是偏偏生不逢时,而我这些年军权大握,恐怕朝中一直会有不少小人在背后说我小话,他本来就是个多疑之人,我又和大王兄走得极近,他怕是……”
易怀歌说到这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这些年来一直萦绕在自己心头的一波浓雾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挥开一般,她愣了许久,才喃喃道:“不对……为什么……大王兄明明已经死了,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忌惮我,就算是我想要起兵造反,也根本坐不稳那个宝座,他自己也知道我自小就对皇位无意,为什么还要这么一直针对我?”
莫剪衣皱眉,看着易怀歌突然慌乱起来的样子,道:“先别慌,他不是觉得你这些年风头太盛了吗,恐怕只是想要压一压你的风头。”
“不可能!”易怀歌几乎有些魔怔了,她不停地颠来倒去重复着那几个问题,这一些年来一直被她忽视的问题终于一点点浮出了水面,一时间,一个几乎是不可思议的、可怕的、平时连想都不敢想的猜想从她心中涌出,让她仅仅只是猜想就觉得浑身发寒,脚骤然酸软地险些站不住。
莫剪衣一把扶住了她,看着易怀歌满脸的冷汗,有些焦急道:“怀歌?!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啊。”
她将易怀歌扶到了一旁的床榻上坐着,用袖子将她脸上的汗水轻轻拂去,柔声道:“先别慌,别慌,一点点来,你身上的毒还没有完全压制下去,若是心绪荡漾,极易将毒引发。”
易怀歌满脸都是慌乱之色,双目都完全没有焦距,无神又空洞地落在虚空中,急促的喘息着,仿佛被什么怪物吓惨了一般。
片刻之后,她急促的呼吸才终于平缓了下来,莫剪衣一直在旁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此时看到她终于清醒了,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易怀歌死死抓着莫剪衣的手,双目直勾勾地看着她,低声道:“剪衣,你会不会觉得……我大王兄就是皇上害死的?”
此话一出,整个大帐一片死寂。
片刻之后,莫剪衣猛地从床榻上站起,脸上的震惊几乎挡不住,她压低声音道:“你疯了吗?!这些话也能说出来吗?”
易怀歌仿佛魔怔了一般,继续抓着莫剪衣的手,低声道:“如果大王兄不是他杀了的话,为什么他会这么忌惮我?我方才都说了,军权我可以不要,他看我不顺眼把我调得远远的,我也不会有丝毫抱怨,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却一直想要置我于死地,还有我三王兄……三王兄也一直想要杀了我……他们都想要杀我,难道不就是做贼心虚吗?”
她越说越觉得有可能,抓着莫剪衣的手在死死的用力,她常年习武,手劲极大,几乎将莫剪衣纤瘦的手腕捏出一个青紫的痕迹来。
不过此时的莫剪衣已经没有精力去管自己的手了,她怔怔地和几乎已经疯了的易怀歌对视,嘴唇轻轻颤抖,许久之后才哑声道:“可是……大皇子不是陷入了苦战,受了重伤而死吗?当时其他皇子都远在京都,怎么会有办法在战场上动手脚?“
易怀歌道:“当时我只见到我大王兄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的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被人护送回营,当时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你也是知道的……对吧,你来医治了,却束手无策,因为他伤得太重,血流的太多,但是剪衣啊……”
一滴滴水突然落了下来,莫剪衣愕然抬头,便看到从来都没有哭过的易怀歌此时却从漂亮的眸瞳中一点点落出晶莹的泪珠,很快就爬了满脸,她泪流满面地哑声道:“可是你当时把脉了吗?你能确定他真的只是重伤,而不是中毒而死吗?或者是说他就是因为被人下了毒才会被重伤,所以才导致他那般惨死?”
她跪在床榻上,死死抓着莫剪衣的袖子,哑声哀求道:“呐,剪衣,莫、莫神医,你能确定吗?”
莫剪衣满脸愕然,完全说不出话来。
易怀歌泪流满面:“若是你都不能确定,那为什么要否认我这个怀疑?他们如果真的是杀人凶手的话,那为什么要我为他们殚精竭虑地守护这并不属于我的江山?守卫着这将我大王兄害得那般惨死的江山?啊?剪衣,你说,凭什么啊?”
莫剪衣嘴唇轻轻动了动,但是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诚然,她在之前还在一心想着让易怀歌不再军中待着,陪着自己一起无忧无虑地仗剑江湖,但是现在易怀歌突然如此崩溃地说出这般惊天霹雳般的猜想,并且好像有打算就此退场的打算时,莫剪衣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了。
她想让易怀歌无忧无虑地生活一辈子,而不是带着仇恨和怨怼让自己违背初心,悔恨终生。
莫剪衣哑声道:“怀歌……你……想要和我一起走吗?”
易怀歌情绪不太稳定,听着莫剪衣的话,半天才茫然道:“走?”
莫剪衣道:“对,走,现在就走,走的越远越好,再也不管这些破事了。”
易怀歌愣愣地看着她,许久之后一把冲上前,扑到了莫剪衣的怀里,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我也不想这样的……”她全身都在发抖,声音也在哽咽,“我不想用这么大的恶意去猜测自己的亲哥哥的,就算他们再混账我都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他们,可是,剪衣,我忍不住……”
“我一想到或许我大王兄就是为了那可笑的王位而被亲人害死的,我就完全忍不住,我想杀了他们,让他们尝尝我大王兄临死时受的痛苦,我想让他们生不如死……”
她这个猜想几乎将她整个人给弄崩溃,一直在哽咽着胡言乱语,莫剪衣大概也知道她的心里并不好受,只好任劳任怨地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让她整个人一点点地安定下来。
许久之后,易怀歌才从一片混沌中惊醒,她轻轻坐起来,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眼尾还有些发红,但是神态却已经恢复了正常。
她声音沙哑,低声道:“这件事情我会去查。”
莫剪衣一愣。
“如果查不到,我今年回去京中,便会找他当面对质,”易怀歌声音冷冷的,没有多少情感,“若是真的是他们动手的,我大概就能坐实了造反的罪名了。”
莫剪衣被她轻飘飘的话说的有些发麻,低声道:“我会帮你查清楚这件事情,所以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冒犯圣上此罪可大可小,若是你的话……”
易怀歌深吸一口气,打断她的话:“说这些话还太早了,还是先在这场战争中活下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