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岭的脸上浮现一抹狰狞的怒意,他反手将肩上的箭羽折断,眼睛发红地看着从城墙上跳下去的人影,咬牙切齿道:“我要她死!”
南锦军呼啸而来,喊杀声震彻整个荒原。
望台城城池关口按兵不动,在南锦军即将到来之前,箭雨铺天盖地地落下,宛如从天边袭来的黑压压的雨珠,瞬间就将南锦军的先行军击倒一小半,云岭用长刀将袭来的一片箭雨直接扫开,冷厉地瞧着城墙上重新换了一拨的弓箭兵。
他厉喝一声:“不要慌!他们军需撑不了多久,趁换箭羽的时间,上!”
一个浑身浴血的将士策马急匆匆而来,慌张道:“将军,那斜坡太陡峭,先行骑兵怕是……难道我们要弃马吗?”
望台城城池关口本就地势险要,从外进攻甚至比另外一个狭窄关口还要困难,云岭冷笑了一声,道:“换步兵来打头阵。”
那将士一惊:“可是步兵……”
“步兵不是善守吗?”这句话他还没问出来,云岭就朝他一摆手,道:“他们将箭羽放完,大概还有昨日遇到的投石器,让打头阵的兵将把盾带上,防止巨石滚落。”
将士:“是。”
说着,呼啸而过。
果然如同云岭所说,很快,箭雨便落完,接着没有相隔多久,空中便传来一声沉闷的巨物划破空中的声音,接着巨大的石头从关口内射出,黑压压一片,落下来时能直接将地打成一个巨大的洞,着实可怖。
一时间,荒原尘土翻飞。
云岭骑在马上冷笑,伸手朝着身后的军队打了个手势,等到巨石一块块落下,将巨大的前线都变成了一片尘沙漫天时,竟然趁着这尘雾的遮掩,急急朝着关口奔来。
易怀歌在看到那尘雾升起时就顿感不妙,很快,她的这种不妙就成了现实,她重新跃上城墙,看着下方逐渐朝着关口逼近的南锦军,脸上浮现一抹冷意,她朝下面的传令官,道:“让他们停止投石,换上补给好的箭羽。”
她反应极快,但是此时再换上箭羽已经来不及了,西北边疆场面气候干燥,一年中也很少落雨,荒原中也没有树木和草丛,尘土极其干燥,被激起后一时半会很难落下,就算是换上弓箭兵,此时也完全看不见南锦军主军在何方,若是盲目的发箭羽,很难命中不说,还极易消耗本就不多的军需。
易怀歌冷着脸从城墙台阶上下去,反手接过亲卫给她递来的长刀,冷声道:“程元河呢?”
亲卫道:“已在关口等候。”
易怀歌疾步走过去,果不其然,程元河已经带好了肩甲,手中长戟也换成了拿放比较轻便的长剑,此时正坐在高头大马上,在城池门口来回踱步,神色意外的凝重。
程元河看到易怀歌过来,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朝着易怀歌伸出拳头,道:“到时候了吗?”
易怀歌走过来,眼睛看也不看地和他擦肩而过,拳头随意地相撞,淡淡道:“别死了。”
程元河失笑:“那是自然。”
易怀歌策马走到关口的巨门前,勒马停住,缓慢转过来,看着面前黑压压一片的将士,厉喝一声:“打开城门,一到七列随我等出城,将那群乌合之众打回老家去!”
在她身后,身着黑色戎装的士兵振臂一呼,响彻天际:“是!”
程元河竟然被这一阵震天的声音震得浑身发麻,战意瞬间腾起,让他整个人兴奋地都有些发抖。
关口的城门由钢铁所做,厚重而坚实,随着易怀歌一声令下,关口处的将士将粗实的铁链用制作的精细工具一点点卷起,随着沉重的“吱呀”一声,铁门缓慢露出一条缝隙,一束光从外射了过来,接着门越开越大,宛如一张獠牙大张的兽口,狰狞的露出血盆大口。
等到巨门完全打开后,易怀歌将长刀拔出,厉喝一声,带着众人朝着那片刀光剑影中冲去。
直到最后一个士兵出城后,城门在后缓缓落下,将他们彻底隔绝在外。
在战场上,热血是极易被激起的,每个人都为了不想死而战斗,他们肆意奔腾,穿梭在一片血光中,手中冰冷的刀锋用力挥起,要么收割别人的性命,要么被别人所屠杀。
战场自来没有什么对错,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易怀歌在那一片尸骨成堆中仿佛和手中冰冷的长刀融为一体,她感觉自己一点点地划破那些人的喉咙,刺穿他们的心脏,那滚烫的鲜血溅在她身上,几乎将她染成一个血色的妖物,但是那刀刃依然冰冷,像是无论如何都暖不热一般。
到最后,她几乎都产生了一种“我到底为何而杀人”的茫然。
“我为何要在这血脉炼狱中徘徊?”
“我为何要把自己逼成这么一副连我自己都认不得的鬼样子?”
她茫然地心想,看着自己的身体几乎机械性地挥起长刀,收割一个又一个的性命,整个人如同提线木偶一般,整颗心都麻木了。
她在战场上有时会出现这种状况,不过几乎只是转瞬间就消失了,这一次却不知道为什么,持续了那么久。
直到,一只手突然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易怀歌本能地就要将长刀朝后挥去,脸上全是面无表情的麻木,看着令人发憷,下一刻,程元河惊惧的声音从耳畔响起:“将军!”
易怀歌一愣,一股滚热的血滴在她的眉心,顺着她的鼻梁往下蔓延落去,这种诡异的感觉令她立刻惊醒了。
程元河死死抓着她的肩膀,在一片喊杀惨叫中大声道:“将军!您到底怎么了?”
易怀歌突然浑身打了个激灵,拿起长刀将一旁打算偷袭的南锦将士砍到一边去,深吸一口气,勉强露出一个满脸带血有些狰狞的笑容:“没事,不必担心,你的伤还好吧?”
此时战争已经混成一片,无人还在马上给人当靶子,全都落到了地上,程元河和易怀歌背靠着背,将长刀长剑对着外面,在极短的时间内随意交流了几句。
程元河道:“没什么大碍,只是肩膀上又伤到了,到时候莫神医大概又要折腾我一顿了。”
易怀歌听到他还有心思抱怨,轻笑了一声,道:“我会替你求情的。”
两人随意交谈了几句,便再次投入了厮杀中。
这一仗,足足打了一天一夜,南锦军折损大半,云岭受了重伤,先行军终于被贺现下令撤退,易怀歌带出来的楼台军几乎算是全军覆没。
四处都是一片刀光剑影,血骨成山,断剑残刀落了满地,堪比地狱。
易怀歌和程元河带着剩余的残兵回到了城池中,刚一踏进关口中,她整个人就是一软,险些直接跪倒在地上,还是一旁的程元河扶了她一把。
此时易怀歌已经管不得这种亲密接触到底会不会引起不适了,她浑身脱力,脸上全是冷汗,抬起头朝着满脸伤痕的程元河看了一眼,轻笑道:“要是在平时,我肯定把你抡着直接扔出去了。“
程元河原本面无表情,听到这句话竟然直接失笑出声,脸上才后知后觉地浮现一抹劫后余生的舒然,他道:“将军,你还是老老实实晕过去吧,别开口了,要不然我可能真的忍不住趁火打劫把你揍一顿。”
易怀歌也笑了。
远处,冯进和项穹慌慌张张走了过来,看到两人这副惨状,冯进眼圈差点红了,连忙走过来一把扶住了易怀歌,哑声道:“将军。”
易怀歌道:“关口如何了?”
冯进清了清嗓子,飞快地说:“他们在混战中分了一支军队妄图想要攻占放手薄弱的东边关口,还好我和冯进一直听您的命令没有分兵去支援西边关口,兵力尚且足够,将那些人悉数打了回去。”
易怀歌道:“做得很好。”
几个人飞快地将战局梳理了一番,这才往伤病所走去。
此番望台城楼台军出战数千,最后残余人数竟然只有五百人不到,伤病所中一片哀嚎遍野,听着让人着实不忍。
莫剪衣一把将药草按在了程元河肩上狰狞的伤口上,程元河本能的“啊”的惨叫一声,嘴刚张开,就被莫剪衣眼疾手快地塞了一条干巾进去,将他的惨叫堵在了喉咙中。
程元河:“唔唔唔唔!”
莫剪衣嫌弃地看着他,道:“还堂堂将军,叫得那么惨烈,也不嫌臊得慌。”
程元河脸色苍白,一脸茫然,心说我是个将军,和我受伤惨叫有什么关系?
在一旁的冯进干咳一声,示意程元河往旁边看。
程元河疑惑望去,就看到易怀歌正躺在大帐中唯一的床榻上,已经闭目睡了过去。
他们一过来,莫剪衣自然是先将易怀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处理好,才治其他人,她大概是累得太厉害了,还没躺下一会,就直接睡了过去,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忧愁,只有一片心平气和的淡然。
莫剪衣将干巾往程元河嘴里又塞了塞,继续给他上药,低声道:“你要是把她吵醒,我扒了你的皮!”
程元河:“唔唔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