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泽年眸子一寒,沉吟道:“确实,如果我是他的话,一定会分一部分战力前来大营的。”
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是懂得,就算不能做到起码也要冒险一试。
易怀歌点点头,道:“他们到底能不能完整无缺地到来这里就要看那三位副将的能力了,不过就算他们真的能偷袭到这西北大营来,一千的兵力也足以将你护住了。”
庄泽年正要点头,突然觉得哪里有些奇怪:“护住我?那你呢?”
易怀歌疑惑地眨眨眼,道:“我?我是战力啊。”
庄泽年:“……”
易怀歌脸色依然还有挥之不去的病色,脸色苍白得可怕,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在漫不经心伸着手靠近火盆取暖,露出的纤细的手腕几乎只要轻轻用力都能折断一样,看着庄泽年这个瘫子都比她有战力。
庄泽年实在是想不出她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说出来自己也是战力这句话的,他哀叹了一口气,道:“将军,你还是好好养病吧。”
易怀歌挑挑眉,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朝着易长风道:“去拿我的猎衣来。”
庄泽年看她竟然还真的有拿刀上战场的架势,立刻道:“将军三思,你现在……”
易怀歌没等他罗里吧嗦说完,就打断他:“得了,别人马上就要打上家门来了还担心一些无足轻重的东西,庄将军我发现你真的很喜欢操这些没用的心。”
庄泽年:“……”
庄泽年险些被她噎一跟头,觉得自己真的一番好意打水漂了,索性不再管她,冷眼旁观看着她将猎衣穿上。
她病了这么久,身形都消瘦了一圈,之前的衣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不过她也不在意,将放在一旁的肩甲系在了身上,将一旁的刀拿起来拎了拎,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
庄泽年道:“怎么了?”
易怀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朝着易长风道:“去拿我的袖中箭来。”
易长风领命离开了之后,易怀歌才转向庄泽年,道:“这一战恐怕是在劫难逃了,庄将军怕死吗?”
庄泽年端坐在轮椅上,神色肃然:“人生自古谁无死,我若是真的能死在战场上,倒也算是我族忠义之辈了。”
易怀歌咬着发带,以手为梳将乱糟糟的头发拢了拢,用发带高高束了个马尾,这样一来她原本孱弱的脸庞瞬间变得英气起来,连没什么血色的唇都被她一咬,泛起了些许血色。
她一偏头,长长的马尾因为她的姿势微微甩起,被门口刮来的寒风吹得发梢飘起,看着英气十足,她将刀插在腰上的腰封上,勾唇一笑:“庄将军,我和你不一样,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心胸,我这个人特别怕死了,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取我的性命,那只好对不住我先了结了他们。”
她反手握住手中的刀柄,虽然笑着,但是却无端让人觉得心悸:“刀柄啊,还是握在自己手中才比较稳妥,将军,您说呢?”
庄泽年有些愣然看着她,心中一直不曾被拨动的弦似乎被她这个眼神激得猛烈震动了起来,发出震天的声音响彻耳畔。
这一年来,他一直觉得易怀歌是个事事靠运气,无论什么事情都不稳妥的莽撞之人,但是现在他才猛然间反应了过来,她并不是不稳妥,只是在危机到来之前的姿态太过泰然,让人误以为她是在插科打诨,事事不上心。
可是自从隔断河有结冰的趋势以来,易怀歌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态度,但是庄泽年细想之下,竟然毛骨悚然地发现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部署全部都是由她来有条不紊的命令安排下去的。
她非但不是不稳妥,反倒是稳妥过了头,让人误以为是游刃有余,漫不经心。
庄泽年看着她的眼神也有了些变化。
易怀歌没有注意到庄泽年的表情,她朝着已经捧着袖中箭的易长风招招手,将袖中箭接过来,微微调试了几下,才对庄泽年道:“万一,我是说万一,有敌军冲进大帐来,你就用这个防身吧。对了,忘记问了,你的箭法如何?”
庄泽年已经退居战前多年了,因为身体的缘故他不能每日出帐习武,也因为他自己的骄傲,更不愿出门去磕磕绊绊地在演武场上丢人。
庄泽年道:“之前箭法可以算是百发百中。”
“之前”代表的是哪个之前,易怀歌是心知肚明的,她也不戳破,轻轻笑了一声,示意庄泽年抬起手臂来,让易长风将袖中箭给他戴在了小臂上。
易长风将这袖中箭的用法和他仔细说了遍,庄泽年垂眸看了看——袖中箭用精铁打造而成,戴在手臂上沉甸甸的,冷铁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你还真是一点不知道谦虚啊,百发百中这句话你也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口,”易怀歌边看边笑,“你还真的越来越有我不要脸的风范了。”
庄泽年:“……”
他几乎想要揉额头了,想要反驳但是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只好闭口不言了。
易怀歌自己说自己不要脸,其他人也不好纠正她,她也没觉得哪里有问题,招呼人在大帐角落立了个靶子,朝着已经带好了袖中箭的庄泽年道:“来吧,庄将军,让我来看看你的百发百中到底是不是个虚的?”
庄泽年将宽袖撩了起来,冷着脸抬起手臂,朝着那箭靶直接射了一箭。
易怀歌:“豁!恭喜啊,果然百发百中——脱靶了。”
庄泽年:“……”
庄泽年盯着那地面上的羽箭,半天才抿着唇抬起手臂再次射了一箭,这一次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脱靶,直接射在了靶子上——虽然没有正中红心,但是也算是勉强中了靶。
庄泽年冷着脸还要再射一箭来证明自己真的百发百中,易怀歌连忙拦住了他:“哎,庄将军冷静一些,袖中箭的箭本来就不多,射完了可就没有了,你可省着点用。”
易长风将那两根羽箭捡了回来给他重新安了回去,庄泽年这才有些不情愿地将袖子放了下来。
四更天的时候,易怀歌正好接到北边关口的战报,突然感觉到了脚底一片轻微的震动,她眉头一挑,手中的卷轴战报直接脱手,险些掉在炭盆里,被一旁的易长风伸手一把捞住了。
易怀歌重新将战报拿了回来,一目十行看了看,对一旁的庄泽年言简意赅道:“北关口没多少漏网之鱼了,可能天亮就能结束——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最后一句话是问外面的守卫军,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进来禀报,一个传令官突然从外面冲了进来,来不及行礼,直接道:“南锦国从南边关口攻进来了。”
此时也没有人责备他的无礼,易怀歌猛地站起来,将手中战报扔在了炭盆中,神色肃然,道:“已经交上手了吗?”
“是。”
“来犯者多少兵力?”
“这个不太清楚,人数太多了,估摸着有上万兵力。”
易怀歌临危不乱,道:“比我预估的要少上许多,你回去告诉冯进和项穹,让他们不要慌张,按照原先的部署两翼突袭,若是南边关口守不住……”
传令官提心吊胆听着,唯恐易怀歌再来一句“让他们提头来见”,谁知易怀歌微微停顿了一瞬,才轻轻笑了笑,道:“那咱们便真的要提前殉国,葬身在这雪地中了。”
传令官一愣,愕然看着易怀歌。
易怀歌说完之后也不管其他人是如何反应,姿态泰然地摩挲着腰间的刀柄,看着十分随意放松,让人不自觉地想要跟随她一起放下心来。
易怀歌抬起头看了一眼一脸怔然的传令官,淡淡笑了,道:“我在说笑,事情没到那么严重的时候,回去禀告你们将军吧,若有什么紧急事一定要第一时间来报。”
传令官:“是!”
说着转身冲进了黑暗中。
庄泽年看着易怀歌浅笑着将几枚炭放进了已经燃尽的炭盆中,漫不经心地暖着手,他有些诧异,小心翼翼道:“将军你方才说的殉国是指……”
易怀歌心不在焉道:“没什么,只是阐述了个事实罢了。”
庄泽年眉头一拧。
易怀歌看到他这个表情,轻轻笑了起来,淡淡道:“不是我自负,若是有我在这西北大营中,敌军还是踏了进来,那么整个楼台国也便没有了屏障,尽等着人打到京城大殿之下吧。”
庄泽年:“……”
你这话从哪里听出来不是自负了?这简直算是自负上天了。
庄泽年对她这种自我吹嘘膨胀的态度不置一词,不过也稍稍定下了心来,看易怀歌这么有恃无恐的态度,大概也是有后招的。
易怀歌重新将炭盆里面的火给烧了起来,炭刚开始燃烧的时候,总是会飘起来一阵呛人的黑雾,易怀歌坐在一旁被熏得眼圈通红,但是还是不想离开热源。
易长风道:“将军,要将帘子拉下来吗?”
易怀歌敲了敲自己手肘处的铁甲,淡淡道:“不用了,一会战报就要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