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怀歌一直低着头看着地面上的枯草发呆，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也戳到了她，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姜姑左“嘿”的一声冷笑一声，道：“下场？我这样的下场怎么个仓皇法？我为我的国民身死敌营，哪里仓皇了？”
易行歌冷冷道：“你为你的国民披荆斩棘抛头颅洒热血，护得他们平安那又如何，在他们眼中，什么都比不过利益，七座城池这种身外之物，竟然比不得他们百战百胜的将军一条命，还真是悲惨得令人可怜。”
姜姑左没有觉得南锦不拿城池来换他有什么寒心的，他咧嘴一笑，阴冷地看着易行歌，道：“我想这位殿下应该是不太了解军中之事，我们行伍之人为了守护疆土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也早在披甲上阵时时为自己想好了自己的结局，要么是顶天立地战死在沙场，不有负当年立誓参军的初衷，要么勉强苟活着当成战俘死在敌营中，虽然这种死法太过窝囊，那也不失为为国捐躯的另类方法，小白脸，你现在说我下场悲惨？我想问问你，什么样的死法才不叫悲惨呢？”
“你……”易行歌被这句“小白脸”气得脸色发青，伸出手抓在冰冷的栏杆上，冷冷看着姜姑左，姜姑左连死都不怕，更何况只是这样没什么威胁的瞪视。
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易怀歌突然开口了，她道：“四殿下，算了吧，姜将军我们自有处置之法，既然皇上的条件南锦不允，你便如实上报吧，后期有什么指责我会一力承担。”
易行歌转过身冷冷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他，压低声音道：“一力承担？你拿什么来承担？自己的命吗？”
易怀歌从始至终一直都在看着脚下的枯草，眼睛抬都不抬，漫不经心道：“这个就不劳烦四殿下忧心了。”
易行歌：“你……”
易怀歌之前还四哥四哥叫着，再不济也会唤声王兄，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却是一口一个四殿下叫着，垂着脸让人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
易行歌冷冷看了她半晌，才丢下一句“随你”转身离开了这个牢笼。
庄泽年看着易怀歌复杂的脸色，沉默片刻还是道：“将军，这……”
易怀歌这才抬起头，冲着他摇摇头，又对着姜姑左勉强一笑，这才推着庄泽年离开了。
姜姑左以为她离开了之后就不会再回来了，没想到还没片刻，她就孤身一人晃晃悠悠地再次进来了，手中还用绳子拎了两坛酒。
姜姑左眸子一眯。
易怀歌挥退左右，直接盘腿坐在了栏杆旁，毫不设防地将一个酒坛递过去，淡淡道：“喏，我们楼台国特产的梨花白，尝尝吧。”
姜姑左沉默片刻，也不担心她会下毒害自己，直接拎过来扯开封口，朝着易怀歌抬起，两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默契，易怀歌面无表情地拿起酒坛隔着栏杆和他酒坛一撞，一言不发地仰头喝了几口酒。
易怀歌沉默地喝了几口后，微微仰头看着虚空，片刻后才轻轻道：“对不住。”
姜姑左大概是喝了酒，脾气没之前那般暴躁，对着易行歌的凶恶也退了个干干净净，反而难得露出了些许笑意：“对不住什么，成王败寇罢了。”
易怀歌道：“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姜姑左失笑地看着她，头一回觉得这个女人竟然有趣得紧，和自己想象中的倒是不一样。
“易行歌……哦，就是刚才来落井下石的四殿下自小在京中长大，根本不懂军中之事，”易怀歌说着突然嘲讽地笑了笑，道，“他们一直将将士当成一把神兵利器，觉得所过之处必定可为楼台开疆拓土，却从来不知道那一剑挥出去会消耗掉多少人的性命。”
姜姑左赞同她的话，朝他又举了举酒坛，仰头喝了几口。
“一将功成万骨枯。”
说完这句话易怀歌便沉默地不再开口，两人在一片沉默中一口口将酒坛中的酒喝完，易怀歌才扶着铁栏站起来，她低着眸看着有些狼狈的姜姑左，勾起唇轻轻笑了笑，才开口道：“不过，成王败寇，说的倒也是不错。”
姜姑左微微挑眉看着她。
“我们行伍中人，虽说胜负乃兵家常事，但是每一次的战役都是为了胜利而出战的，”她往外走了几步，似乎又想起来了什么，微微侧身，道，“你说的那两个结局，我很赞同，只是不知道我到底会死于哪一种，仔细想想，倒是有那么几分期待。”
姜姑左勾唇一笑，锋利的眉目骤然露出一丝柔和：“瘗玉埋香，沙场埋骨，上天自来眷顾美人的。”
易怀歌一愣之后，立刻哈哈大笑，不再多说一句话，转身离去。
她难得饮了酒，和姜姑左闲扯了一番话后便打算往大帐中走，但是还没走几步，便看到了似乎已经等候她多时的易行歌。
易怀歌十分坦荡，走上前不卑不亢地行礼，保持着之前的疏远，淡淡道：“见过四殿下。”
易行歌受不了她这样冷淡又疏离的态度，直接扯着她的手臂让她起身，有些着急道：“怀歌，你别和我闹了，石菖蒲那个事情我是真的丝毫不知情，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这一回？”
易怀歌顺势站了起来，微微颔首，柔声道：“我是相信殿下的。”
易行歌：“……”
和现在的易怀歌说话，他觉得似乎是花了全身力气打出去的一拳狠狠砸在了棉花上一样，气得他几乎要吐血，但是却找不出任何理由来发作，反倒是显得他在无理取闹一般。
易怀歌轻轻挣脱易行歌的手，恭声道：“殿下还有其他事情要吩咐吗？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告辞了。”
她说着又礼数有加的行了一礼，后退两步正要绕过他，易行歌不知道又犯了什么毛病，再次抓住了她，凑到她耳畔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才肯相信我？”
易怀歌只觉得再这么下去就没完没了了，她不耐烦地蹙了一下眉，深吸一口气，同样踮着脚尖凑到易行歌耳畔柔声道：“你到底知不知道石菖蒲之事，我相信四哥心里最有数了。”
易行歌瞳孔一缩：“怀歌……”
易怀歌说完之后，微微侧身，后退几步，再次回到了原本疏离的距离，她淡淡道：“告辞了。”
易行歌被她意有所指的一句话弄得方寸大乱，回过神来易怀歌已经擦过他的肩膀就要离去，他一转身，本能地想要抓住易怀歌，却看到前方纤瘦的人影像是被什么重击了一下，身体狠狠一晃，接着猛然往前栽倒。
易行歌一愣，才三步并两步冲了上去，一把将伏在地上的易怀歌扶了起来，急急道：“你……你怎么了？怀歌！”
易怀歌苍白的脸上全是冷汗，只觉得全身都使不上来力气，想要站起身，但是挣扎了半天连坐都坐不起来，只好勉强朝着易行歌一笑，沙哑着声音道：“无……无碍，只是坐太久了，一站起来有些头昏，无事的。”
易行歌看着她全身都在颤抖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没事，正想要说什么，却魂飞魄散地看着易怀歌侧过头，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易怀歌：“咳咳！”
易行歌整个人都懵了，抖着手一把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厉声道：“军医呢？快叫军医来！随行的御医也叫来！”
在营地巡查的士兵见状立刻分本去了伤病所。
易怀歌自从开始吐血后，整个人的神智都有些不太清了，她甚至认不出把自己抱着送回来的人是易行歌，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袖不松手，许是易行歌身上的气息太过安定，她难受地头脑发昏不太清晰地张开眼睛，看着面前模糊的人形，生平第一回用一种柔软又委屈的声音小声撒娇：“我……我好难受啊。”
易行歌一把抓住她冰冷的手，焦急地抹着她脸上簌簌而下的冷汗，颤声安慰道：“别怕，怀歌别怕，有四哥在，很快就不难受了啊。”
他说完朝着一旁的亲信怒吼道：“军医呢！？”
亲信连忙道：“殿下，已经去请了，很快就会到了。”
这么几句话的功夫，易怀歌又皱着眉吐出几口鲜血，将床榻上单薄的被子都染得一片通红。
易行歌的眼圈很快就红了，不住地低头安慰着易怀歌。
很快，大营中的军医和易行歌此番随行的御医纷纷赶到，军医看到眼前的惨状，顿时眼前一黑，心道怎么又是这位祖宗？
易怀歌在西北大营一年多的时间了，平日里连个小伤小病都没有，但是只要有能用得上军医的地方，必然是致命的病症，军医都要给她诊治出心理阴影来了。
易行歌道：“快给她看看，为什么突然开始吐血了？”
军医答应一声，连忙走上来给易怀歌探脉，许久后他才在易行歌冷厉的瞪视下，哆哆嗦嗦道：“易将军，这，这恐怕是中了剧毒了。”
易行歌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