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一连下了两天,天气几乎是转眼间就入了冬。
易怀歌虽然畏寒,但是每天还是天不亮就要去演武场,雷打不动——有时候其他人看到易怀歌单薄的身体被冻得微微颤抖还是面不改色地和人切磋,都有些不忍心。
易怀歌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她一向早起惯了,每天都是天还没亮就清醒,左右没什么事情可做,便跟着军中的将士一起在演武场里撒欢——除了有紧急军情外,她都是每日必到的,比冯进去的还要勤。
冬至的初雪还没来得及融化,第二场雪就落了下来,易怀歌穿着夹袄的猎衣,在演武场中来回踱着步,面前的将士们都在跟着冯进的指挥操练,不到半个时辰,那穿着薄衫的将士们一个个都出了满身的汗。
易怀歌手中持着一条手臂长的藤条,正在来回地敲打着掌心,眯着眼睛看着他们,似乎在找待会可以蹂躏的对象。
在场的人都看出来了今天的易将军似乎心情不太好,若是被她挑上指不定就是一顿毫不留情的胖揍,只得纷纷转移视线,避免和她的眼睛碰上。
过了一会,冯进便喊了停,让大家在原地休息一会,也可以随意切磋。
易怀歌的眸子猛地一眯,被她的视线一一扫过的众人只觉得后背一凉,立刻找了旁边的人,欲盖弥彰地切磋起来。
易怀歌更加不爽了起来,她心情不好就连冯进那样的大老粗都看出来了,但是他皮糙肉厚也不怕挨打,笑嘻嘻地凑过来,道:“将军,怎么了?今儿心情好像不太好,是哪个小兔崽子惹了您了吗?”
易怀歌用手中细长的藤条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自己的掌心,将那白皙的掌心敲了一片红也没有停下。
天边小雪簌簌落下来,她高高束起的长发上不一会就落满了雪,就连那脸色也变得一片苍白,更加衬着眸子沉沉,盯着人的时候让人有种莫名的寒意。
易怀歌道:“我这几日,经常会有种不好的预感。”
“预感?”
易怀歌依然在敲着手心,看起来烦躁到不行——在军中一年时间了,冯进还从来没见她不淡定成这个样子,当下就有些吃惊了。
易怀歌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和冯进说这个感觉,只好斟酌着想了想,举了个例子,道:“上一次我这样的时候,还是我大王兄战死沙场的那次。”
冯进悚然一惊。
楼台国的大皇子易长歌自来都是个被人奉为战神百战百胜的神人,看易怀歌这样的人是被他从小教导出来的大概就能想象得出他到底是个怎样惊才绝艳的人物。
只不过这样好像无丝毫瑕疵的人注定不能长命,在几年前一次边关战争中,不知道为什么战死在了一场战役中,正是因为那件事情,易怀歌才被迫赶鸭子上架,接管了楼台边关三军。
易怀歌越想越觉得不对:“当年在交战之前的那段时间,我浑身都觉得不舒坦,感觉就像是……就像是有一把刀在我脖子上悬而未落,下一秒就会落下来一样。”
她伸出手按住了这几日时不时狂跳的胸口,眉头皱得紧紧的。
当年那战,也是因为易长歌担心她身体不好,便让她在营中休息,不知不觉间躲过了那几乎全军覆没的惨烈一战。
冯进看着她连逗那些士兵玩的心思都没有了,便是明白了她不是在开玩笑,斟酌着开口道:“将军要和庄将军商讨一下吗?防患于未然。”
易怀歌低着头看着自己发红的掌心,低低地重复了冯进的话:“防患于未然……防患于未然……”
她沉思了片刻之后,就像是想通了一样,方才一直迷惑的视线倏地变得凌厉,她道:“你操练好了之后来庄泽年帐中。”
说着不等冯进回答,风一阵飘走了。
等到冯进从演武场回去,庄泽年帐中已经有了好几个人,几个副将和陆军师也都在,但是却独独不见易怀歌。
冯进正疑惑着,就见到易长风正指挥着几个人将两个火盆给抬了进来,很快,庄泽年清冷的帐中就升起了暖意。
这个时候,易怀歌才披着披风,从外面施施然走了进来。
众人:“……”
冯进几乎都想要以下犯上摇着易怀歌的肩膀大声质问了:“你每天天不亮就穿着薄衫在演武场里面练武,看着绝不像怕冷的人,怎么一出了演武场就事儿那么多?!”
庄泽年似乎隐隐察觉出来了易怀歌此举动是对他的嘲讽,冷着脸端坐在轮椅上,也没说话。
易怀歌在这么暖的大帐中也不解披风,她就像是没看到众人面上的菜色,优哉游哉地走到了火盆旁坐了下来,将冻得冰凉的手靠在炭火上烤了烤,头也不抬道:“庄将军,我是第一年来西北大营,虽然知道这样有些强人所难,但是还是想请你将冬日里能存在的威胁一一细数给我听。”
庄泽年眉头一皱:“冬日的……威胁?”
易怀歌点点头:“现在是休战时期,一不需要抵抗外敌入侵,二不需要平定国内战乱,能让我觉得有威胁的事情着实不多,所以我想请庄将军将可能存在西北大军人员伤亡的隐患一一细数给我,哦,其他的副将也可以说一说,什么都可以。”
庄泽年思考了片刻,道:“能存在人员伤亡的……冬日,唔,说起这个的话,我倒是想起来,每年冬日的话,因为天气严寒,马匹都要冻死不少,还有一些死于眼中风寒的士兵,这样算吗?”
易怀歌点点头:“算是一个,长风,记一下,隐患一时疫隐患。”
在一旁的易长风立刻点点头。
庄泽年道:“等等,时疫一向是发生在夏日天气比较炎热的时候,冬日……”
他话还没说完,易怀歌就摆摆手,道:“多考虑着不会错的,来,下一个,继续。”
陆军师也裹着披风窝在另外一个火盆旁烤火,此时他想了想,突然道:“将军到底在忧心什么?难道因为你那不好的预感就定然确定这个冬日会发生什么不详的事情吗?这样会不会太武断了?”
易怀歌头也不抬,道:“长风,记,隐患二,陆军师可能会通敌卖国。”
陆军师:“……”
众人:“……”
众人一阵无言,陆军师脸色也变了,站起身,不满道:“易将军!”
易怀歌冷淡瞥了他一眼,道:“连冯进那样一根筋的人都知道防患于未然,你还是个谋士军师,怎么就突然心宽似海了?”
她说着,毫不客气地朝着庄泽年道:“你在哪里找来的狗头军师?”
庄泽年:“……”
陆军师:“……”
就连冯进也:“……”
虽然这句话听着像是在夸他,但是怎么越听越别扭?
众人顿时一阵沉默,还是陆军师忍气吞声了片刻,才觉得自己方才那句话确实有些不对,行伍之人,严谨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陆军师微微一颔首,咬着牙道:“是陆某失言了。”
易怀歌随意一摆手,也不知道是让他滚还是指没关系,陆军师被气得险些呕血,蹲一旁的火盆旁烤火去了,并且决定打死都不和她不说一句话。
易怀歌消遣完陆军师之后,顿时觉得心情变好了许多,身上也暖和了,她转过身,坐在凳子上,朝着程元河道:“元河,喏,你呢?”
程元河沉吟了片刻,才道:“无战事时的隐患,要么是天灾,要么是人祸,不过……”
他说着微微挑眉,紧紧盯着易怀歌如同琉璃一般的眼睛,吐字如冰:“将军就怎么知道这隐患不是来自战事呢?”
易怀歌眉头一挑,道:“你继续说。”
程元河道:“边疆临国左右不过那两个,我们和半洛国交好数十年,今年又和他们一起治理承绍城,承绍城中刚见起色,就算是为了那个紫玉石的矿,半洛国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半洛国可以从中排除,但是也不得不防。”
此言一出,众人都陷入了沉思,就连刚才背对着他们的陆军师也转了过来,接口道:“另外一个国家,便是这些年来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的南锦国。”
程元河道:“没错,年初的时候,您又杀了南锦国的一个副将,我听说南锦驻扎边疆的驻军主帅自来睚眦必报,是个难缠的人,若是论战事的话,南锦国绝对能排的上是隐患第一。”
易怀歌道:“这个我也考虑过,不过我们两国相隔天险,若是进攻也只能涉水而过这个路线了,现在天寒地冻的,他们如果真的敢这样过来,怕是还没渡河就要折损大半了。”
程元河点点头:“也是个道理,他们没有理由夏秋的时候不攻打,非要等到冬日的时候才来,所以这个也只是个假设,不过,若是那天险……”
他说着,顿了顿,似乎意有所指,在场的人看着他有些阴冷的脸庞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微有些变了。
就在这时,一个传令官突然从外面扬声要求见将军,说是有要事禀报。
易怀歌命他进来,与此同时一直萦绕在心头那股不详的预感越发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