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台和南锦国相隔隔断河。
隔断河河流湍急，是一道天然的屏障，但是若是这屏障不在，天险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易怀歌看着那个传令官急冲冲跑进来，气喘细细地正要禀告情况，她不知道为什么心头猛地一颤，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但是还没站稳，她就感觉到一股心悸直冲心脏，眼前顿时一阵发黑，耳畔传来了仿佛河水急湍的阵阵响声。
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易长风已经慌慌张张扶住了她，一旁的人也都围了过来，满脸焦急的模样。
“怎么回事？”
“易将军？”
易怀歌不太习惯这么多人围着她，皱着眉干咳一声，道：“无事，坐的时间有些久了，腿麻了而已。”
众人看着她满是冷汗的脸，心道腿麻了脸色也会这么难看吧，不过看到易怀歌还是平常那样淡然的神色，他们也觉得自己是大题小做，只好纷纷坐了回去。
易怀歌推开易长风虚虚扶着她的手，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坐稳，朝着那传令官道：“出了什么紧急事情了吗？”
那传令官此时也刚刚缓过气来，心有余悸道：“禀将军，隔断河那边传来消息，河水似乎有结冰的趋势。”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一愣，接着，还是易怀歌最先反应了过来，按着扶手站了起来，眉头紧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结冰情况如何？”
“从昨晚开始的，不过知道结冰之后，我们便派人在岸边将冰凿透，许是天气还没到最严寒的时候，那冰很容易便被凿透了。”
易怀歌眉头皱得更紧了：“这种事情本该不必汇报到主帐这里来的，直接说，你们还发现了什么？”
传令官抿了抿唇，看了看易怀歌难看的脸色，才低声道：“我们发现，从前几日起，隔断河上流的激流似乎变慢了。”
这句话一出来，众人的反应比刚才隔断河结冰还要震惊。
冯进看着外面已经逐渐下起来的鹅毛大雪，脸色沉重：“隔断河之所以能在寒冬腊月都不结冰，首要的原因便是那十里之外的那处陡崖峭壁，因为河水从高处俯冲而下，才导致河流湍急，结冰不了。”
程元河也道：“隔断河每年到了寒冬最严寒的时候也会有变慢的情况，可是现在……”
现在才刚到十一月中天，一年中最严寒的时候还到，河水便变慢了，其中原因可想而知。
这些其他人也都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不敢细想。
一时间，整个帐中寂静无声。
易怀歌深呼吸了一口气，打破了沉默，她道：“你们继续探查，盯紧隔断河的结冰速度，每日都来主帐禀报一次情况。”
传令官：“是。”
易怀歌又仔细叮嘱了几句值得注意的，传令官这才领命离开了。
庄泽年道：“将军……”
易怀歌没抬头，皱着眉看着自己衣摆上的花纹，许久之后才抬起手揉了揉头：“没事儿，咱们刚才说到哪里了来着？”
庄泽年皱了皱眉：“将军，此事非同小可，我们必须要将情况禀告到朝中去。”
“是吗？”易怀歌漫不经心地抬起手在火盆上烤了烤，垂着眸道：“你尽管派人去，冬至的初雪将地冻了个结实，官道早在前几日就封了，你确定能将消息传出去吗？”
庄泽年：“可是那隔断河一旦冻实，罪责可不是你我二人能担当得起的，将军，望三思啊！”
易怀歌道：“我三思过了，要不然你刚才以为我在做什么，发呆吗？”
庄泽年：“……”
饶是现在紧急情况，他也还是被易怀歌这样似海宽的心给弄得哭笑不得。
“官道已封，我们无令不可擅动，而且事情根本没有到要去呈报朝廷的地步，”易怀歌说着白了庄泽年一年，道，“只是隔断河的河流速度慢了下来你就上报朝廷，我那王兄指不定一道折子批下来呵斥你不问军事，尽管那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哎，你别急着反驳我，我说的都是实话。”
庄泽年习惯了将事情完完全全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感觉，这一点本来就和随遇而安放手一搏的易怀歌不同，此时听到易怀歌还在优哉游哉地说这种话，顿时莫名有些来气，他深吸一口气，道：“将军，你这句话只是建立在隔断河无事的基础上，若是隔断河并无其他变化，圣上责骂我一顿也是我自找的，不过，若是今年的隔断河真的冻实了呢？”
易怀歌一直敲着扶手的手指猛地顿住了。
庄泽年冷冷地直视她的眼睛，吐字如冰：“倘若到时外敌侵犯，这个责任到底该是谁来承担呢？”
大帐中再次寂静无声，三位副将都在看着易怀歌，就连陆军师也站了起来，等着易怀歌回答。
易怀歌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在扶手上敲出了一段声响，片刻之后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妥协了，道：“行吧行吧，你想要上报就上报吧，官道封了就令人从承绍城入半洛，从半洛的官道转入楼台。”
庄泽年见她松口，这才微不可查松了一口气，易怀歌这万事不上报朝廷的行事作风在有些时候着实让人头疼，不过好在她也是个分场合的，不至于在这种事情较真。
易怀歌道：“那咱们刚刚到底说到哪里了，还有人记得吗？”
众人：“……”
众人都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这一茬，纷纷无语片刻，然后蹲在一旁开始回想放在他们到底说了哪里。
易怀歌：“哦，我想起来了，元河，你说到天险了，继续，还有谁能提出来几个隐患吗？”
所有人都开始冥思苦想。
易怀歌道：“想到了晚上就讲之前没讲完的戏本。”
所有人：“……”
几个人的反应很是有趣，程元河和陆军师都是一副避而远之，恨不得立刻跑出去的模样；冯进则是两眼直接放光，看着易怀歌就像是在看一本崭新的会行走的话本一样；而之前没有听到易怀歌讲话本的项穹则是满脸茫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招对其他人没用，但是对冯进却是大有用处，他那几乎生锈的脑子直接硬生生蹦出来了好几条来，角度之刁钻令帐中的人登时对他刮目相看，不敢相信这些问题是他想出来的。
易怀歌让易长风将冯将军说的所有废话全都记了下来。
众人叹为观止。
等到商议完事情，已经是中午了，易怀歌撩开帘子走了出去，外面的雪已经成了鹅毛飘飘然落下，地上也都是白茫茫一片。
易怀歌裹着披风踩在积雪上，脚下发出“咯吱”的声音，听着着实悦耳。
易长风依然像是个尾巴一样跟着易怀歌，看到她出了营帐之后不回自己的大帐，反倒朝着大营外面走了出去。
易长风：“将军，你要出去吗？”
易怀歌眸中带着点难得一见的茫然，脚步踉跄了一下，似乎被易长风唤醒，她停在原地片刻，看着漫天纷纷扬扬的雪花，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寒颤。
易长风还没见过这个模样的易怀歌，当即有些诧异，他试探着上前，小心翼翼道：“将军不回大帐吗？”
“回大帐……”易怀歌重复了一句，才如梦初醒抬起头看了看周遭，含糊了一声，“哦，对，我要回大帐，唉？我怎么到这里来了，长风你见我出来，怎么不拉住我？”
易长风：“……”
易长风冤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沉默闭口了。
易怀歌这时才感觉到彻骨的寒冷，哆嗦了一下连忙带着易长风飞快跑回了大帐中。
她一进去之后就立刻解了披风，围在火盆旁取了会暖，才有些没好气地对着易长风数落：“我这个时候本来应该在京中的将军府里待着，听着小曲喝着小酒，都怪那个狗皇帝，把我调到这个冰天雪地来。”
易长风许是习惯了易怀歌私底下的口无遮拦——就连听到“狗皇帝”这个称呼也没什么反应，能看出来易怀歌经常这样以下犯上大骂当朝皇帝，他无奈道：“将军，风头太盛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还是收敛点为好。”
易怀歌哪里是收敛的性子，她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自己是个百战百胜能将那些个臭男人打个人仰马翻的女将军，当即有些赖叽叽地撇撇嘴：“就算我不出风头，我那王兄也不会轻易放过我，既然结局都一样，我为什么要压抑自己？”
易长风：“……”
易长风似乎还想反驳，但是想了想，竟然觉得易怀歌这句话说得有道理，索性闭口不言了。
寒风呼啸，将纷纷扬扬的雪花吹得四处飞散。
大雪一连下了五日才彻底停了下来，传令官从隔断河旁传来消息的时候，天边难得出现了这些天来的第一缕阳光，四处都被白茫茫的雪照得雪白一片，耀眼急了。
传令官到了营帐之后，完全来不及说废话，直接道：“将军，大雪过后，隔断河的水流的更慢了，边缘的冰也结得越来越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