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精通铁矿的工人,普通人哪里知道这些矿石还分为这么多种啊,而且易怀歌竟然能从一个铸造多遍连亲娘都不认得的铁上看出来是哪个国家,甚至哪个乡镇出矿的,这就不得不令人叹服了。
反正不管其他人是怎么想的,程元河算是服了,他道:“将军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易怀歌愣了一下,才道:“这难道不是常识吗?”
程元河和她说话顿时觉得有些糟心,有气无力道:“这算哪门子常识?谁告诉将军这是常识?”
易怀歌摸了摸下巴:“我大王兄。”
程元河也对这个传说中百战百胜的易统帅很崇敬,他好奇道:“统帅是怎么说的?”
“他从小就教我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易怀歌回想了一下,道,“说什么指不定哪天就能用到了,所以在他战死之前我从来没有一天空闲的时间,都在学习各种东西。”
易长歌已经战死多年,易怀歌也早就从悲伤中走了出来,所以言语间很是随意。
“每次我不愿意学的时候,他总是说什么这是常识。”易怀歌耸了耸肩。
那个惊才绝艳的楼台国太子似乎每时每刻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就算是易怀歌不要脸地抱着他的腿,当着三军将士的面大哭着耍无赖,他也是一派淡然地摸着易怀歌的头,温声道:“快起来,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易怀歌小的时候脸皮十分厚,有易长歌宠着更加为所欲为,就算涕泗横流也依然振振有词地说道:“你看,他们都在偷笑!定然在笑话你虐待我。”
楼台国太子兼三军统帅笑得一团和气,抚摸易怀歌的小脑袋,柔声道:“傻孩子,他们是在笑你不知羞啊。”
易怀歌:“……”
易怀歌原本是在假哭,被易长歌这么温声细语的开导之下,猛然放声大哭了起来,这下变成了真心实意的真哭了。
易长歌依然温柔地摸着她的头,道:“你连远地边疆有多少山丘,山丘名字分别是什么都记不得,往后的话可怎么办?这可都是常识啊,平常老百姓都会的。”
一旁听到的副将纷纷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暗暗腹诽:“不,大帅,这就算是再学富五车的人恐怕也是不知道的吧,您也就骗骗孩子了。”
易长歌一对上易怀歌,所说的口头禅便是:“这都是常识,随便一个人都会的。”
易怀歌本就争强好胜,每每听到这句话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立刻充满斗志,在易长歌满怀深意的眼神注视下勤奋学习。
程元河听了易怀歌的描述,心道这大皇子果然不愧是能当上太子的人啊,心机不是吾等凡人能赶得上的。
易怀歌有些唏嘘,她眼眸瞥了瞥程元河手中的箭头,道:“若是不确定的话,你还是回头去找军中识货的去问问看是不是吧。”
程元河低低答了声是,将箭头收到了袖子里。
探查完毕后,他们也不着急回去,索性沿着河边缓慢地走着,顺便查看周遭的环境。
隔断河周遭没什么遮掩物,有时候半天才能遇到一棵枯树,一眼望去,根本就是一览无遗。
到半路的时候,易怀歌突发奇想,从马上跳下来,沿着河岸上的冰走了好远,将一旁跟着的亲卫和程元河吓得不轻,唯恐她一个不小心就直接将冰踏碎整个人滚到河里去——河岸的水虽然结冰,但是冰下的水流依然湍急,若是真的掉下去了,怕是九死一生了。
易怀歌没心没肺地踩在冰上,还好奇地踹了踹,岸边的程元河不想再这么提心吊胆,忍无可忍地朝易怀歌甩了一鞭子过去。
易怀歌伸手何其敏捷,直接伸出手一把抓住鞭梢,挑挑眉道:“你以为能偷袭到我?”
程元河也没想偷袭她,面如沉水地将鞭子一拉,易怀歌脚踩在冰上打滑,就这样直接被他拉到了岸边来。
易怀歌扯着鞭子有些茫然:“……”
程元河见她上岸,冷淡地将鞭子收回来,道:“将军不要在这里闲玩,我们该回去了。”
易怀歌:“……”
易怀歌有些无语地上了岸,心说自从程元河对自己心服口服之后,好像也变得越来越和自己不客气了,若是换了之前,他都是恨不得易怀歌她直接死在河里,哪里会担心她掉下去而费劲心思把她扯上来。
易怀歌一时间说不上来自己这些日子以来让他们对自己心悦诚服这个举动到底正不正确。
不过她对自己人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程元河也没有冒犯她的意思,她也不好发怒,在岸边跺了跺脚,将鞋子上的冰霜抖干净,才咳嗦了一声,道:“我们快些回去吧。”
在回去的路上,易怀歌看着一切都很正常,还有闲情和程元河指点江山般地说着沿路山丘的名字和由来,听着煞有其事一样很是逼真,但是刚回到大营中,易怀歌从马背上跳下来,还没进大帐,身体一软,竟然直直倒了下去。
好在易长风及时出现,一把扶住了她。
程元河和来接引的人全都吓了一跳,连忙手忙脚乱地围了过来,连声问着怎么了。
易长风抓住了易怀歌的手腕,触手所及竟然是一片滚烫,易怀歌躺在他臂弯中,脸色苍白,急促呼吸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昏了过去。
易长风脸色铁青,也不管什么以下犯上了,直接一把将易怀歌打横抱起,快步走进大帐,厉声道:“快去叫军医来!”
哪怕易长风不说,也已经有机灵的去叫了军医,没一会,军医就赶了过来,伸出手刚放在易怀歌手上,已经昏睡着的易怀歌仿佛被人触了逆鳞一样浑身一颤,反手想要抓住军医的手把他扔出去——她即使神志不清也紧皱着眉头挣扎着想要起来将敢碰她的人的手捏碎。
军医的手腕险些被她抓着捏断,立刻缩回了手,慌张地看着缓慢张开眼睛的易怀歌。
易怀歌浑身滚烫,寒冬腊月脸上竟然在簌簌流着冷汗,将她的脸色映得更加惨白,她眼眸中一片迷茫,一看就知道没有清醒,但是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往床榻中缩了缩,茫然地开口,喃喃道:“别碰我……”
军医:“这……”
唯一能近易怀歌身的只有易长风,他屈膝抵在床沿,朝着易怀歌伸出手,低声乞求道:“将军,你病了,让军医看一看就会没事了。”
易怀歌眼睛根本看不清面前的人到底是谁,只能迷迷糊糊听着熟悉的声音一直在耳畔回荡,她一时间有些不清楚今夕是何年,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冷汗顺着长长的羽睫滑下来,看着仿佛她在落泪一样。
“……”她似乎低声喃喃了一声什么,周围的人没有听清,只看到她惨白的唇抖得厉害。
易长风缓慢靠了过去,试探道:“将军?”
易怀歌抬起头,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小声道:“王兄?我好难受啊……”
易长风一愣,接着心痛如绞。
易怀歌这一番折腾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戾力气,说完这句话之后,眼睛轻轻地闭上,缓慢倒在了床榻上,被易长风一把接着了。
这一次,她才彻底陷入了昏睡中。
一旁的军医连忙走过来探脉,他探得极其小心翼翼,唯恐这位杀神突然清醒将他的脖子给直接掐断。
军医探完之后,下了个定论,道:“大概是受了风寒,将军底子比较好,喝一副药发发汗便好了,不会有大碍的。”
易长风将被子扯了上来盖在易怀歌身上,又将她垂在外面的手塞了进去,这才对着军医淡淡道:“有劳了。”
军医看着他冷淡的脸色,瞧不出来其他端倪,只好拎着药箱出去了。
程元河和冯进都在外面等着,看到军医出来立刻迎了上去,道:“怎么样了?”
军医道:“应该是这次出门吹了寒风的缘故,没什么大碍,吃服药便好了。”
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程元河揉了揉眉心,没好气道:“我就说这次不该她去,吹个风竟然都能倒下。”
冯进看了看程元河的脸色,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冯进头脑极其简单,往往不会动脑子去思考,也不怎么会看人脸色,不过他此时看着程元河脸上不似作伪的烦躁,似乎察觉出了什么,仔细想了想,才猛然间发觉,此番回来之后,程元河对易怀歌的态度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如果非要说哪里不一样,大概就是之前程元河一说起易怀歌,都是一副对待陌生人的感觉,不怎么在意,除非是军务必要的时候才会去和易怀歌说句话,其他时候他连眼神都懒得看她,但是现在他脸上那十分明显的烦心就像是……
冯进微微思考了一下,猛然醒悟。
就像是之前庄泽年那次重病险些致死时的神色一模一样。
冯进想着想着,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程元河正心烦意乱着,一看冯进竟然还有脸笑,立刻瞪了他一眼,道:“笑什么?”
冯进摇摇头:“没什么。”
这一次出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起码让整个西北大营中最顽固的程元河终于改变了对易怀歌的看法,真心实意地将她看成了西北大营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