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怀歌道:“所以呢?你回了什么?”
庄泽宇眼神阴测测道:“我很想揍他。”
易怀歌:“……”
易怀歌捏着蜜饯紧张地往嘴里塞:“然后呢?你没揍他吧?”
庄泽宇瞥了她一眼,道:“在你看来我是这么凶残的人吗?只是想想,真的没上手,我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连自己弟弟都揍的地步。”
易怀歌有些失望,也不知道是在失望庄泽年没有挨揍,还是失望没有听到刺激的情节,她将蜜饯的果核吐出来,道:“照我说啊,你们两兄弟都是同一个德行,死不认输,一个比一个犟,这又是何必呢,我想有人疼都没人疼我呢,你们还在这里别扭来别扭去的,真是,啧啧。”
庄泽宇沉吟着,道:“其实我觉得吧,都这么大了,不像小时候那样年少无知,心里想着什么都挂在嘴边,心思情绪一览无遗,有些事情彼此知道就好,不必说破。”
他倒是心宽。
易怀歌轻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众人点背,还没晒半个时辰太阳,天色又开始阴沉了下来,很快就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雨一直下到了晚上,在大帐中休息的易怀歌隐隐约约听到一阵惊天动地的马蹄声,易长风掀帘而入,道:“将军,北大军到了。”
易怀歌道:“终于到了,我就不便出去迎接了,你去和庄泽宇说,让他们现在城外扎营凑合一晚上,我们连夜收拾东西,明日一早便回去西北大军的边疆营地。”
易长风道:“是。”
之前那场战役南锦军伤亡并不算惨重,只是因为援军到来而选择战略性撤退,而按照南锦主帅贺现那不服输的性子,定然会择机卷土重来,易怀歌不想将战场拉到望台城这么远,在西北大营驻地,如果打不过好歹有个能退的地方,在望台城的话,遇到之前兵临城下的情况,也只有死守这一条路,太不划算了。
易怀歌每天要喝各种药,险些将整个人都熏成个药坛子,傍晚的雨小了许多,易怀歌喝完药披上了厚厚的滚了毛边的斗篷,李胥陪同着她一起去向唐延告辞。
唐延府上灯火通明,看着阵仗,大概是易君归还在,易怀歌也不客气,撑着伞沿着长廊走去了正厅,远远便瞧见那两人正在屋内煮茶下棋。
雾气袅袅,小雨绵绵,微风吹来却再也没了之前那股刺骨的寒冷。
春天,终于来了。
易怀歌走上前,道:“老师,王叔。”
唐延抬起头,笑道:“小公主来了,这么晚了是有什么急事吗?”
易君归连头都没有抬,大概是棋局落了下风,此时他正皱着眉头死死盯着棋盘,冥思苦想。
易怀歌笑了笑,道:“正是,北大军已经到了,皇上御令也下来了,我想着还是回去西北大营的驻地镇守比较好,所以连夜过来向老师告辞,还希望您不要怪罪才好。”
唐延是个聪明人,知道易怀歌迟早会和那南锦国对上,而他们之前也曾经谈过让易怀歌带着西北大军搬回边疆的问题,所以易怀歌突然开口,他也没觉得什么意外,点了点头,道:“谈不上什么怪罪不怪罪,你心里有数便好,只是下一回,我可不希望你再狼狈地被人从驻地打回来了。”
易怀歌闻言笑的有些无奈,但是也知道唐延并没有取笑的意思,反而有种打趣小辈的揶揄,她抱了抱拳,道:“这是自然的,下次过来,就是我带着捷报来找老师喝酒。”
唐延哈哈大笑,道:“你啊,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易怀歌朝他眨了眨眼,道:“毕竟,是老师教出来的。”
唐延被她哄得笑的更开心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易君归已经想好了下一步棋下在哪,他修长洁白的手指捏着黑子落在了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声,这才有时间缓慢抬起头,朝着易怀歌道:“兵力确定足够吗?”
易怀歌点点头,道:“已然足够了,王叔不必牵挂,这回皇上并没有下令责怪王叔,但是我听人说他在朝堂上也气得不轻,这些时日您还是不要往京城里去了,省得他寻由头发作。”
易君归“嗯”了一声,淡淡道:“知道了,我过几日就会带着人回去,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王叔帮忙的,尽管让人去镇南王藩地找我——哎,等等,等等!我下错了,不成,我要重新下!”
唐延哈哈笑了起来,不管易君归的跳脚,干净利落地连吃了他好几个子。
易怀歌道:“王叔,落子无悔这个道理我都懂啊。”
易君归心痛地看着棋盘,败局已定,他也懒得再下,只是抬起头,似笑非笑扫了她一眼,没再说这个话题,随意和易怀歌说了几句,天色太晚了才分开。
易怀歌撑着伞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走到一半时,突然止住了脚步停在了原地,表情有些愕然。
李胥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看到她突然停下,疑惑上前,道:“将军?怎么了?”
易怀歌回想起方才易君归那个似笑非笑的笑容时,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
是啊,落子无悔的道理她都懂,不可能易君归不懂,更何况他是个多么光风霁月的一个人,怎么会因为下棋下输了便想要耍无赖重新下呢,他分明是在提点自己什么。
易怀歌在原地愣了半天,才轻轻捂着头,低低笑了起来。
“王叔啊,”易怀歌心道,“看来还真的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京城人都道镇南王易君归是因为放纵不羁,只知贪玩享乐,因为太过无能才会被早早远离京城,偏居一隅做了个闲散王爷,原本易怀歌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今日她却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易君归这个男人,若是真的有意王位,她那个父皇和刚愎自用的王兄根本就不是对手,而易君归不贪恋王权到底是因为顾念亲情,还是因为本性真的就是个不贪恋荣华富贵的人,这就不可知了。
这么一想,易怀歌顿时释然了,因为无论是哪一种,她这个小王叔对待自己,都是真心的,并不像是朝堂王室之上那令人窒息的,亲人间的机关算尽。
一时间,易怀歌对亲情的冷漠和厌恶竟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整个人身上也没有了厌世的阴郁,仿佛脱胎换骨一般,让一般的李胥叹为观止。
易怀歌唇角含着笑,继续优哉游哉往前走,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李胥跟上前,忍了半天没忍住,他轻声道:“将军和唐大人、王爷说了什么?”
易怀歌眸子发亮,被一旁的烛光照得散发出点点萤光,她轻声道:“说了些闲话,但是……”
她微微偏头,脸庞笑靥如花:“但是我却觉得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李胥被她这个笑容恍了神,半晌才讷讷道:“是……是吗?”
不知道是之前易怀歌笑容下的阴郁太过明显,她回到了驻扎营地后,所有见到她的人都看出来了她的心情很不错,十分不解风情的冯进还悄悄戳了戳程元河,小声道:“喂,你说,将军会不会是回光返照了?我怎么瞧着有点反常?”
这话太不吉利了,程元河狠狠捶了他小腹一下,毫不留情,将冯进打的嗷嗷叫。
“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冯进有些委屈道:“我就……我就随便说说,干嘛还打人啊……”
程元河瞪了他一眼,没管他,直接走上前,对易怀歌道:“将军,驻地军需已经悉数准备好了,明日一早便能启程。”
易怀歌笑道:“好,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的忙。”
此言一出,程元河表情有些怪异。
若是往日的易怀歌,是断然不会说出“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这样的人话的,因为太过反常,给人的第一反应不是受宠若惊,而是有些惊恐,一时间,连程元河都开始怀疑易怀歌是不是真的回光返照了。
易怀歌也没再管他,和李胥叮嘱了几句,便回到了自己的大帐中。
莫剪衣正在灯下看医书,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道:“终于回来了?”
易怀歌“嗯”了一声,将披风解下放在一旁,在炭盆旁烤了烤火,身子暖了些才站起来,她坐在莫剪衣对面,看着她认真地看医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道:“你愿意和我一起去西北大营吗?”
莫剪衣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这是什么话?我不去,难道你要等死不成?”
易怀歌道:“不,我是想问,你愿意一直都待在西北大营吗?你在这里住习惯了,可能不太知道,西北大营地处边疆,一些东西啊什么的极其缺乏,不像望台城里什么都能买得到,就连我们住的大帐也十分简陋,我怕你住不惯。”
莫剪衣险些朝她翻白眼了,她道:“你以为我这些年在江湖上行走,就是每日锦衣玉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