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与人界的交界线有一片湖畔,名曰‘碧玉湖’,湖畔的边界被一颗颗柳树包围着,说来也怪,按说柳树都是三四月份是花期,过时则败,而这碧玉湖畔的柳树竟是一年四季常开,几殊四百岁首次下山,一路过这碧玉湖,看着这毛茸茸跟毛毛虫一般的小柳花,便直接扔下自己的小号包袱。
就这儿了。
一百二十年后,几殊五百二十岁整,坐在湖心小筑临水的台阶上,脱掉鞋袜,把脚丫子放进碧玉湖里淌着湖水,仰头看着天空,真真一副得道高妖的悠闲做派。
可是,没等几殊享受着蓝天白云碧水太长时间,无昼的传音术突然响彻在耳边,叫喊声差点把正在出神的几殊吓到湖里去。
“几殊姐姐,几殊姐姐,”无昼在传音术那边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你猜我看见谁了?你绝对猜不到。”
“又是苗叔叔吗?”几殊把传音术往旁侧推推,习惯无昼瞎胡闹的她也早已习惯她总是没大没小地拿自己寻开心,传音术在眼前挡住她看天空的视线,今天日色尚好,掐指一算有日全食,她可不想错过这盛景的一分一秒,“你说你都伴着苗叔叔在外游历两百年了,每次你给我传音要么就是感叹苗叔叔救死扶伤的样子真好看,要么就是你又不知于哪迷路,又一次看见苗叔叔寻着了你,两百年来,你们这秀恩爱的方式对我的杀伤力有点大啊。”
“不是,我发誓这次跟以前绝对不一样。”
无昼着急地为自己解释道,但是她话还没有说完,几殊就嗤嗤笑起来。
“不一样?难道是这次你迷路的地方很特别?”
“几殊姐姐,你先别打断我,听我说完,”说到这里,无昼咽了口口水,似乎现在还是平复不了自己内心的剧烈波动,“我看见你的那位空闻小和尚了。”
几殊正在撩拨湖水的脚在听见那个两百年来无妖再提的名字之后停在湖水里面,手立刻把无昼的传音术继续拉到自己的正面前,“空闻?你确定?”
“嗯,这个不是很确定,不过看着侧脸真的很像他,但是你也知道嘛,现在都是二十一世纪了,穿着打扮都跟我们那个时候不一样,所以只是我在路边等公交车的时候,匆匆忙忙看见一个很像他的男人上车,并不能十分确认就是。”
“在哪看见他的?”几殊从湖水里抬起自己的腿部,站在岸边,穿鞋袜的动作都有些哆嗦。
“赵城啊,不是不是,现在叫邯城。”
“等我。”
丢下俩字后,几殊匆忙跑进湖心小筑的卧室,从榆木的衣柜里拿出那套自己平常下山时穿着的在现在人类眼里看起来很正常的衣服,换上之后,从床头抄起那个装着空闻舍利子的盒子便冲出湖心小筑。
是他回来了吗?
自己整整三百年未见过他,他的眉眼却仿似刻在自己心里一样,每次想起来,都会清晰地恍如昨日刚见,他眼里的温暖与冷漠都刻画得那么牢固。
若是他,那便真的很好,再也不放开了,去他的妖后尊位,去他的飞升上仙,这次,自家父亲也阻拦不了她拼尽全力往他身边奔跑的脚步。
自己本就没有什么太大志向,仅仅他,是她唯一的愿望。
若不是他,那也很好,妖精的寿命多则三千年,她有的是时间等他。
。
“无昼,无昼。”
刚过转角路口,几殊便看见在公交站牌等她的无昼,无昼听到几殊喊她,扭个头的时间,几殊已经直接瞬移到她身边。
“又看见他了吗?”几殊双手紧紧拉住无昼的胳膊,不带丝毫喘气地问她。
“没有,”无昼摇摇头,眼里满是对几殊的抱歉,“我遇见他的时候是早上八点,按照人类的生活习惯,那是上班时间,现在是晚上七点,基本要下班了,所以我来这个对面的站牌等着,想着他要是下班我便可以拦住他,结果,现在还没有等到。”
“无妨无妨,”几殊摸摸自己的后脑勺,牙齿紧咬的下唇透露出了她的慌张,“才七点而已,说不定是有其他的事情给耽搁了晚些回家,也指不定他今日跟朋友一起聚餐喝酒什么的,可能稍晚些,我等一会儿。”
“几殊姐姐,我陪你在这里等着,一日不见便等一日,一月不见便等一月。”无昼从包里掏出湿纸巾跟创可贴递给几殊,“可是等到也好,等不到也好,你总得先擦擦腿上刮伤的那个伤口吧。”
几殊听无昼这么说,低下头看看自己的小腿,现在是夏天,自己穿的是到膝盖的连衣裙,在小腿前侧果然有一个伤口,应该是刚才自己不下心被石块滑到摔倒在地上磕出来的,伤口周围是一小片干涸的血迹。
“谢谢。”接过无昼递来的东西,俩人齐齐坐在站牌中部的长椅上,几殊开始清理那个小型的伤口。
而无昼早已通知的苗神医也在这个时间段赶到,这么多年,或许是跟活蹦乱跳内心善良的无昼相处时间久了,以往高冷的苗神医也有了几分烟火气息,自己开了个门诊,名字叫‘一昼’,取自他的夷,谐音‘一’,无昼的昼,虽是个‘麻雀虽小’的门诊,但是因为苗神医绝高的医术跟他这张禁欲的脸,每天来求诊的患者也是络绎不绝,尤其是占大比例的女患者。
而无昼一见自家老苗又是迟到了一个半小时,不禁开始哀怨地向他抱怨,“老苗,你今天又迟到是不是又因为有个加急的患者?女患者!”
“不是,今日特殊,是个男患者,”苗神医把手中顺路买来的烤玉米递给几殊跟无昼,“吃吧,猜着你们等我,肯定没有吃饭,患者一直吵吵闹闹的,电话里面没有听太清楚,几殊今日特地从碧玉湖赶过来,是要一起聚聚餐吗?”
“嘘,”无昼扯扯苗神医的衬衣衣摆,拉着他坐在自己的旁边,“不要打扰几殊姐姐,她现在正伤神呢。”
“伤神?”苗神医看一眼几殊,自己刚才跟她说话好像她并没有回应,还在跟小时候紧张的时候一样,咬着自己的手指甲,双目无神,不知在思考些什么,“几殊伤什么神?是在想一会儿去哪吃饭吗?”
“不是,”无昼右手揪揪自己的左手手指头,“我早上在对面的公交站牌看见一个跟空闻小和尚长相相似的男性人类,所以赶紧给几殊姐姐发传音术告诉她,然后她就过来了,最后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模样。”
“胡闹,”苗神医一个弹指狠狠弹到无昼的脑门上,疼得无昼轻叫一声,“当年的空闻小和尚不可能再转世了,你不是也知道吗?他的舍利子晶莹透彻不含杂质,那是只有飞升上仙的僧人在人界被火化才会遗落的纯品,如此一来,他怎么可能再次投胎成人?!你明知道几殊惦记他惦记了三百年,我们刻意在她面前不提那个名字,你倒好,直接说看见他了,不可能的希望说给她听,也不过是加深她对空闻的记忆,最后再失望一次,你怎么想的?”
无昼听苗神医‘教育’她教育的这么凶,颤颤巍巍地低下头,小声回答着自家老苗,“我这不是替几殊姐姐着急嘛,既然她惦记空闻小和尚惦记了三百年,我一看见是他,自然脑子来不及转动便立刻给她说了。”
“你啊,你啊。”苗神医伸出食指使劲戳几下无昼的脑袋。
这时,有一辆公交车恰好开过来,停在站牌前面,从车上陆陆续续下了不少人,几殊的视线一直看向车门,直到最后一个人下来,她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
而苗神医跟无昼同她一样惊讶地看着来人。
是,他。
几殊站起身,感觉现在往他身边走的每一步都如这三百年来独饮记忆那般的,艰难无比。
他的眼,还是明亮地像现在挂在天际的星辰。
他的脸庞,还是像三百年前一样干净秀气。
他的气息,伴随着鼻尖吹过的氧气而来。
只不过,这一世他的头上不再是九个整齐的戒疤,而生长着茂密而黝黑的头发。
他现在倒影在几殊眼里的模样跟三百年前空闻留在几殊记忆里的模样慢慢重合。
“是你,是你,是你。”几殊在嘴边小声呢喃着,离‘空闻’越来越近。
而‘空闻’本来正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机,跟对面走来的几殊相撞,他刚抬头想说声抱歉,在看见几殊那张脸之后,也是愣在当场。
这位小姐,长得真是好看,又,好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是,这么好看的姑娘,自己见了怎么会没有印象?
“你,回来了。”几殊站在他面前,她的身高刚好够到他的耳朵下垂,此时,她略略仰头看着他。
他正纳闷着这位小姐怎么用如此怪异眼神看向自己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自己极为熟悉的怒吼。
“荆一棋,我就知道,你天天这么晚回家肯定是在外面拈花惹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