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景,”景瑶终于打通了家里的电话,“今晚我们去看你爸和方叔叔,小翼要走了,你过来我们送送他吧。”
胡景接起电话的手紧紧的攥着接听器却没有说话。
“小景?”
“我不去。”
“你考虑清楚,今晚小翼要去北京了,如果今晚不见他……”景瑶的语气里透着淡淡的悲伤,“小景,你想好了?”
“今天波哥回来了,我们要吃饭了,梅姨叫我们过去。”
“好,你还有什么话想对小翼说吗?我替你转达他。”
“没有。”
胡景面无表情的挂了电话。
周遭是沉浸在苏良波带来旅行礼物的欢乐气氛中,他却只是坐在角落里静静的发呆,仿佛周遭的一切与他是不同时空下幻像。
越是心灵的沉浸,越是难以自拔。
胡景无法想象胡方翼离开之后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中早已经习惯了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他们的关系早已经刻入了骨血之中。
一想到这儿,他就坐不住了。
不管外面多大风雨,他都要去问问胡方翼,他们之间难道不是兄弟吗?
这也是他此刻奔跑的理由。
漆黑的庄园里死寂一般,只能听到雨落的声音。
雨水落在叶子上,划过叶片,最终落入泥土中,汇成了溪流。
胡景跑进陵园的大厅时,看见了打着伞的景瑶,以及一个陌生的女人的背影,想必那就是毛诗慧,胡方翼的亲生母亲。
胡景走近,发现了远处的胡方翼,他站在方子敏的墓前,盯着上面的墓志铭,不知道在想什么。
“胡景?你怎么来了?”
景瑶看见他叫了好几声,胡景都置若罔闻,他一口气跑到胡方翼的面前,抓着他的肩膀,在雨中大声的质问他。
“我问你,你要走吗?!”
被胡景一抓,胡方翼手里的伞直接甩了出去,他看着胡景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回问:“我走去哪儿?”
“你是不是要离开南水,去你的新家?”
胡方翼只是抬头看他,两个人对视。
“你知不知道你妈妈已经在国外有了自己的家庭,而我们都是你的家人,你知不知道我们才是世界上最懂你的人?!”胡景瞪着他,愤慨的说道:“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难道你不是我的哥哥吗!”
胡方翼别过头去,看了一眼胡庭华的墓碑。
毛诗慧望着滂沱大雨中的兄弟两人,有些紧张,她和景瑶相视一眼,还是决定把选择交给胡方翼。
胡方翼对上了胡景关切的目光,胡景的眼睛里有火,他长这么大一直觉得他和胡景不一样,胡景从来都不会冲动,而这一次,是冲动的胡景站在了他的面前,大声质问他。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胡方翼反问他。
胡景的脸颊上不停的落下雨水,他嘴唇微微张开,说道:“哥,爸走的时候说过,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好的!”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骗你,如果可以骗你,我多想骗你一辈子。”
这是胡景第一次如此热烈的表达内心的想法,胡方翼愣了愣,从来没有见过胡景这般紧张的模样。
是的,他们是兄弟,这种关系早已经超脱了血缘关系,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刻,他们都是兄弟,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雨还在哗啦哗啦的下着,两个少年站在雨里早已经淋湿了。
毛诗慧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再晚就真的赶不上离开的车了。
她和景瑶朝两个孩子走过去,给他们撑起了伞。
毛诗慧把手轻轻搭在胡方翼的肩膀上,“方翼,我们该走了。”
胡方翼没有说话,只是眼睛一直看着胡景,他不由自主地被毛诗慧推着往前走,与胡景和景瑶擦身而过。
只不过走了不到两步,胡方翼却突然停住了,他回头定定地看着景瑶,然后嘴角努力弯起一个微笑的弧度。
“妈,我走了。”
一声“妈”,让景瑶怎么也忍不住了,她背过身去擦眼泪,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伸出一只手朝他示意,一只手捂着脸,他们都不忍心说再见。
景瑶红着眼睛,她撑着伞与胡景肩并肩站着,望着前方离开的背景离他们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雨夜中。她侧头看着胡景,伸出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母子二人相互依靠,那种不可名状的失落和悲伤的心情,不言而喻。
“小景,你不要觉得自责,这是小翼自己的选择,不管他选择谁,对他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我们不能利用感情绑住他。”
景瑶抬头看着天上不断坠落的雨滴,轻叹一口气。
胡景也抬头望着天空,可是他的目光却不经意的流转到了被雨水淋湿的墓碑上。
景瑶看着他说道:“我想你爸爸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母子二人在雨中慢慢的行走。
胡景的悲伤终于在今晚爆发了,他大声的质问胡方翼,可是胡方翼却从未原谅他的欺骗,他们到离开,甚至都不能完全痛快的和彼此道别。
走着走着,胡景突然停下脚步,他始终强忍着内心的压抑。
景瑶陪着他站在雨中,她能够看出胡景心中的不忍和牵绊,亲人之间的感情,一言两语难以表达,曾经最亲近的人,却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
两人静静的站着,周遭除了雨声没有一丝杂音。
胡景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觉,他明明听得到有个声音,像是脚踩在水坑里,越过台阶,一步一步的向上攀爬,还有微微发喘的呼吸声,他感觉这声音越来越近。
可四下望去,一个人影都没有,就在他以为自己听错的时候,远处的树丛中渐渐露出一个身影,是胡方翼!
他奔跑的身影顺着人行道而来,在景瑶与胡景面前不到十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喘着粗气,胸腔一扩一收,充满了呼吸的节奏。
景瑶怔了一下,不敢相信的看着他,“小翼……”
胡方翼缓缓恢复平稳的呼吸,望着对面惊讶的两人,猝不及防的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我不走了……我还是胡方翼。爸说的对,我们在一起就是最好的,就是一家人……”
胡景望着他咧开了嘴角,他见到胡方翼伸出双臂,二话不说跑了上去。
兄弟两人紧紧的抱在一起,胡方翼拍着胡景的脊背,好似安慰般的说道:“你没错,如果是我,我也打算瞒你一辈子。”
是一辈子,他们是一辈子的兄弟。
小雨落在他俩的身上,却增添了丝丝凉意与惬意。
景瑶看着远处的两个少年,想到了胡庭华临走前的样子,一种宽慰和酸楚也同时涌上了心头,她的眼角落下泪珠,脸上却是幸福的微笑。
2016年9月16日,南水,汉金酒店,实验高中2003级同学会。
聚会圆桌一下子变成了“K歌之王”,虽然是闹闹哄哄的气氛,可是在老友相聚和酒精的作用下,大家都变得兴奋激动。
林大宇到外面打了个电话,一回来就说:“咱们别等他们俩了,一个还没下高铁,另一个电话也打不通,等他们来了,咱们都快差不多了。”
胡方翼笑着说:“我弟现在可是大忙人,能抽出时间参加聚会就不错了,你们就别介意来早来晚了。”
“我对胡景早就不抱希望了,只是杨晨光啊,去了上海之后我们好久都没见了。”
“来来来——喝酒,不管他们了。”苏良好举起酒杯高喊,“为了我们的友谊——干杯!”
胡方翼望着杯中酒有些犹豫,“我妈昨天才刚说了我,我今天还是少喝点吧。”
“就你事儿多,你哪个妈啊?”苏良好笑着问,“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啊?”
林大宇推了一下苏良好,大笑:“你喝多了啊,有这么问的嘛,直接问……是亲生的,还是非亲生啊?”
苏良好一听,连忙点头赞同,“对对对……”
两人一起拍着手憨笑。
朱莉望着这俩人无奈的撅了撅嘴,“两个酒鬼,酒品都这么差,你说他们俩高中的时候怎么没看对眼呢?”
胡方翼也跟着无奈的摇头。
“我当年可是记得,你差点就跟着毛阿姨走了。”
“走?去哪儿?”
“当然是跟她去国外生活啊,听他们说当时胡景还去追你,下着雨的那天晚上。”
“哈……你说那时候啊,”胡方翼喝了一口啤酒,笑道,“你们都误会了。”
“误会?”
“当时我不是走,而是去北京检查身体。”
“哈?”
“我不是跟你说过,那时候不是受伤了吗,毛妈妈不放心,非要带我去北京再检查一遍,我后来觉得没必要,就没去嘛。”
朱莉笑了一下,“原来这样啊,他们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多严重呢。”
胡方翼面带笑意,他的脸映在灯光的霓虹斑驳中,整个人沉浸在忘情的音乐里,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唏嘘,内心的回忆录,也许只有他自己才能够体会到。
那时候,我们都以为胡方翼会理所当然的跟着亲生妈妈离开南水,去他原本该去的地方,可是后来才发现,他原本就该留下来。
若干年后,我们总是能轻易的用开玩笑的口吻去解说当年的事情,并不是陈述人不想还原当时的情景,只是,有些事情除了当事人,我么很难去体会当时的情境,只有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流露出最真实的表现。
时间会教会我们很多东西,特别是让一些人成为了——世界上最懂我们的人。
人每天都在通过不同的事物或人来懂自己,这是学习的过程。而别人懂你过程,也是承担与分享,甚至是欺骗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