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实中,粮草丰盈,内心里兵荒马乱,就是人们真正的生活。
看起来静水无澜,却已挣扎到索然无味;看起来与自己厮守着,却身未动,心已远。三千里江山依旧,长河依旧,风月依旧,可我们就是不快乐。
幸福,成了幸福的迷魂药;快乐,成了快乐的致命伤。每一天的地平线上,朝暾出,夕照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铁马秋风,楼船夜雪,人生四季,外在的一切韵致和风骨都在,都还在。
人们奔忙啊,拼搏啊,一点一点的都拥有了。然而,也一点一点地,找不到了自己。奋斗到最后,人们把自己弄丢了。
“怎么?”收到陈二的亲笔密函,夏裹站了起来。“他果真如此无所顾忌了。”
见到主子要朝门外走去,初承睐伸手拉住她:“主子,你这是要去帝都吗?”
这种丢失,是远离,是走散,是飘逝;是触摸不到,是慌里慌张,是怅然若失。尘世的素锦上,万千的线条,若自己的这一根断了,所有的经纬,就会脱落、垮掉。
多美的世界,也会黯淡了,也会苍凉了。卑微的时候,以为是贫弱变得慌乱。当不为生活发愁了,却显得比以往更加慌乱。
物质和地位,并没有变得更好。相反,拥有的越多,却让人们走得离自己越远。
“是!”听到初承睐如此一问,收住脚步的夏裹不得不思索了半晌后,给出了答案。
“那小世子怎么办?”初承睐在大惊失色地问。
夏裹不由得闭上眼,尔后睁开眼说:“我得把他的父亲带回南越。”
在虚假的世界里,刻意把自己扮得很真;在热闹的场合里,故意让自己变得热烈。在真与假之间,找不到了真。
在热闹和冷清之间,只剩下孤单。原知虚幻的都是虚妄,欢颜掩不住薄凉,但最终,也宁可委屈了自己,不愿得罪了世界。
当世界比我们都重要的时候,只好站在远方,遥望自己。真是越走越远了,自己成了自己的陌路。越丰盈,越虚空,越虚空,越慌乱,越慌乱,越无助,越无助,越孤单。
实际上,世界和自我是可以兼得的。当一个人最好的靠近了自己的内心,喜乐、轻松、安静、平和,也就最好地靠近了自我。
世界是自己给的,照顾好了一颗心,才会拥有了完美的世界。你要做的,是越活越明白。因为,没有比靠近自我,更温暖、更实在的事儿了。
见到初承睐终于松开了手,夏裹这才嘱咐道:“我把耀儿托付给你和初二叔了。如果有什么不测,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办?”
“是,主子!”初承睐行跪拜大礼,半天不敢抬头。
吴一则望了妻子一眼,叹息一声,便紧紧地去跟上主子的步伐。
在跃马奔驰中,夏裹来到了山顶。
一抬眸,便看到了通红着圆脸的夕阳,已给远处静静矗立的文峰塔和山坡里那些树梢镀上一层淡淡的金黄色,心中顿时涌起一股美感,有一丝温暖,一点诗意。
静谧的山岚中,这黄昏就像轻梦,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漫来了。她是从天而降,还是席地浮起?是从山杨的缝隙中挤进来的吧,或是被脉脉的熏风轻轻载入?
这一刻的夕阳,已不再如正午那么灿烂,她似乎经历了磨练,蓄有几分温柔、伤感,也许是临近告别的时刻吧。
山水总有情,怎能不依依?红日徐徐下,搁在树梢间,如炯炯的眼眸凝视着,依然风采翩翩,壮观优雅。
绚丽的晚霞如诗如画般飘随着,一路相伴,直到看不见影子才停止。
此情此景就像是一首柔婉的诗,一支深情的歌,一篇缥缈的童话;像文峰塔飘来的一片悠扬的长笛,像一声缭绕在长空里的鹤鸣;像放了几十年的美酒;像一切美到说不出来的东西。
令人不能不赞叹,生怕惊扰了夕阳的情致,只可意会,却无法尽言。
“主子,”吴一忧心忡忡地说。“驸马爷如果不愿意跟你回南越,那该怎么办?”
“那我就打造囚车押他回来。”夏裹咬咬牙,不带丝毫的犹豫。
吴一就不敢吭声了。
看到落日,夏裹刹那间有一种惘然若失的感觉。说不清楚这是因为什么,也许是眼睁睁看她又带走一份岁月吧。
从残梦飞离枕边,到繁星缀满夜幕,一天的时光仿佛只轻轻一溜便到了末尾。夕阳短暂的辞行,有时候甚至丝毫不曾感知。
她像微风一掠般地走了,就算是热闹美丽的县城也无法惹得她多留连于此驻足一息。知道她即将离去了,急忙想伸手去挽留,她却从手边轻轻滑过。
她终究是要离去的,即使能挽留,又能逗留多长时间呢?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难怪多情善感的文人骚客都说黄昏是残忍的美丽!
你看那瓦蓝瓦蓝的天空宁静地飘着一丝丝淡淡的云霞,像舞女半透明的裙,像一朵朵盛开的鸡冠花,霞光中山下远处的高楼、树木和缓缓转动的桁架,近处坐在山顶全都罩上了玫瑰红的纱衣,镀上了一层金黄色,轮廓分明,美丽动人。
“帝姬,”吴一想了想,不得不大胆地说。“驸马爷如果过分了,你可不要太眷念于他了。毕竟……”
听到这话,夏裹听得气极,伸手就朝他挥了一鞭,厉声道:“他是耀儿的父亲。你不作我看,你也得作耀儿看啊!难道你忍心他没有父亲吗?”
“啪!”吴一承受了那一鞭,然后强硬地说:“可我忠于主子,不忠于小世子。”
听到这话,夏裹只得放下马鞭,屹立着不动。
换谁都不能忍心与之挥手告别。眼前这泛黄着古旧边缘清晰如剪纸的落日,让夏裹对世间万物产生至深至情的依恋和眷恋。
现实中,人们都难以静下心来好好欣赏这落日晚照和细品这黄昏的醉人之美。
在时代齿轮的轨道上,人们都乏味地按日程表奔波忙碌生活着,每天忙着行走于自己的人生路,要担负责任,实践理想,完成目标。
马路两旁的花草春夏秋冬四季轮回绽开又凋谢,也无暇顾望。
夕阳就像一张无形的手,冷静地将日历一页一页往后翻,谁都阻止不了它把今天变成昨天,把昨天变成历史,让熟悉的往事逐渐推远,将陌生的未来一步一步拉近。
当有闲暇的时候,面对斜阳,细数自己的生命:是一幅幅美景?还是乱草丛生?看日出日落,感花谢霜飞,不由感叹:夕阳总是这般无情地催人老!
还好,在平实的生活里,不时见到夕阳和晚霞带着灿烂的笑容,挥着手,能在枯燥日子中得到一些慰藉。
眼前这一刹那的美景,是心中永远最美丽的画,相映心中的愿望:保存一颗美丽的心,以及爱的生命。
“吴一,”夏裹不得不承认。“崔郎是我今生最爱的人。”
对此,吴一只能再一次叹息道:“谨遵主子之命,誓死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