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站在阴影之中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此番清静确实是出乎了她的意料，无论如何她也没有想到先前杜无灵所推测的钟情于李少风的大夫人竟然会做出现在的这番举动。
离她不远处的那位大夫人精致的妆容已经被融化，混合着红色的胭脂在脸上留下一道道可怖的泪痕，原本仔仔细细竖起来的发髻也在张彩的一番折腾之中散乱下来，那些金银花钿也都掉落在地上，发钗在上头也摇摇欲坠，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原本繁复华丽的模样。
她皱着眉头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却在听到大夫人那些疯疯癫癫的额话语值周终于眼中流露出了一抹了然。
怕是……有人用情太深，却不得。
若说是如此，眼前这幅情景，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世间女子多愚痴，为了一点点的情意就愿意将自己的终生轻易相许，不曾想过对方是都愿意街否，不曾想过自己这番举动终究会落下怎样的下场。
聪慧太过，不寿。
用情太深，必伤。
“红裳，你最不像她的一点，便是这般的寻根究底，不见棺材不落泪。她若是当真愿意要一个只听从自己话的奴隶，自然只要和你一样，等到方家的大权在握，她的弟弟也不过是个傀儡而已。可是她宁可身受那样的苦楚，也要让方家的那个混账少爷在意识还是清醒的时候做出选择……这就是你和碧瑶的不同。”李少风紧紧的攥住缠绕着伤口破布，皱着眉头，喘着气说道。
囚室在地下愈发显得阴冷，锦娘静静看着这个原先自以为是的男人现在竟然败道在自己信任的人身上，只觉得无限嘲讽。
鲜红的血液在地上蔓延，逐渐染上了深深浅浅的痕迹，枯黄的干草吸收了血液变作一片暗红色，在空气之中逐渐弥漫出一片鲜血的气味。
“是么……”大夫人喃喃自语，浑浊的眼睛在李少风身上反复看着，从袖子里掏出那把钥匙，可是摇摇晃晃，走来走去，也没有过去将那面铁栏打开。
就这么反反复复，只是看着里面的李少风随着时间流逝和血液的流逝，呼吸的声音越来越粗重费力。
李少风脸色煞白，看着这个疯女人这样犹豫进退，心中只觉得无限后悔，若是当年他再好好的查查这个女人，亦或是将手里的一切欣喜都好好的排查，怎么也不会在今天栽在她的手上。
李家主死在了她的手上，杜无灵死在了她的手上，看来今日自己也难逃一死。这么轻易的被人愚弄欺骗，这个女人如今竟然还有这个胆量来对自己诉说所谓情意？
“如此，也罢……”李夫人握紧了手上的钥匙，三番两次的犹豫过后，竟然就这么走到了铁栏面前，却没有去打开那个锁链，而只是在铁栏面前坐了下来，伸出手指去触摸方才她刺伤李少风的时候涌出来落在地上的血液。
已经逐渐的粘稠凝固，手指沾染上去的时候就像是铜镜被打碎之后出现的奇怪扭曲，李夫人毫不在乎自己手腕上也在不断涌出的血液，任由它们混合在一起，看着这模样，竟然还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我们终究会在一起的，少风……最后，我们还是会在一起的。”李夫人看着融合在一起的鲜血，哭花了妆容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只可惜生不出孩子……李洪光那个蠢货，明明小时候长得那么像你，为什么越长大越想那个讨人厌的丫头……偏偏性格也一样，就是喜欢胡作非为，惹是生非。当年她若是不去主动招惹你，也不会落到那样惨死的地步，只可惜她自不量力，偏偏鬼迷心窍看上了你……”
“……李洪光若真是我的骨肉，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李少风微弱的声音问道。
“告诉你？”李夫人惊奇的反问，就好像李少风问了一个是十分愚蠢的问题，“少风，你莫不是在说笑？”
或许是失血太多，两人说话的声音都越来越弱，锦娘在暗中悄悄上前一步，仍然安京的潜伏在了他们所看不见的地方，听着二人的对话。
她也没有理由要去救这两人。
不过是想要再收集一些情报，好回去让杜无灵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罢了。
“让我告诉你，那个曾经和你有过一夜露水情缘的女人有了你的骨肉，告诉你那个孩子竟然还留存在世上，让你本来就已经被方碧瑶占据的心，还要分出一点来容纳那个下贱的女人？不过是给你留了一个孩子罢了，若是没有我，李洪光早就不知道会被那个男人用何种手段杀死，抛在随随便便的哪个乱葬岗里了！”
李夫人咬牙切齿的说道。
只要一想到李少风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竟然是他和别人的骨肉，她便彻夜难眠。那个婴孩自从抱到她身边起就给大夫人带来这一种无穷无尽的折磨。那孩子长得又七八分像他的父亲，尤其是李少风极少笑，只不过是凝眉沉思的时候更多，故而大夫人也从来不喜欢那个孩子露出笑容，一旦露出笑容，她就想到最后一天那个下贱丫头得知自己的孩子竟然能够保住的时候，露出的那种慈爱笑容。
只要一会想起那个下贱丫头的表情，大夫人就能硬生生将自己的帕子撕碎。若是没有方碧瑶……若是没有李家主……李少风，本该是她的夫婿！
是自己救了这个孩子，这个丫头本该诚惶诚恐的爬到脚下感激一番，可是凭什么还要露出那种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为什么不是怀着负罪感和后悔坠入到阴曹地府之中去？！
可惜李洪光从小偏偏喜欢笑，那样的笑容常常被下人们称赞说眉清目秀，大夫人看着却只觉得碍眼，故而便时常打骂，不过是让那个孩子露出和李少风更加相似的神情罢了。
若只是如此，大夫人也不是不能够容忍。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随着这个孩子的在长大，竟然和那个丫头愈发的相似。原本几乎都快要在记忆之中被遗忘的容貌，随着李洪光的长大不断的提醒李夫人，这个她最爱的男人的孩子，究竟是谁生下来的。
放弃吧。
就转让这个孩子自生自灭吧。
随他犯了什么罪过，随他怎样糟蹋自己，原本就不应该被生下来的孽种，可惜他投错了胎，活该被这样对待。
纵容着李家唯一的少爷这样胡吃海喝，看着那令人憎恶的五官逐渐几乎要溢出来的肥肉所淹没，看着那个原本乖巧可爱的孩童一日日变得任意妄为横行霸道。
李夫人总觉得无比快意。
看啊，你这个贱人，你的孩子也跟你一样的下贱。
偏偏等到李洪光闯了大祸几乎要被家族处死的时候，那一瞬间阴沉下来的眉眼，依然带着一点李少风的模样。
……这是他的孩子。
李夫人咬碎了牙，合着血吞下去，提醒自己要软下心来。这是李少风唯一的孩子。
锦娘躲在阴影之中，看着大夫人疯疯癫癫的模样，只觉得无比震惊，她从来没想过一个女人竟然可以恶毒道在这样的地步。
锦娘曾是乌衣卫，在方鸿云的手底下也杀过无数人。
可是杀人不过是冷漠，冷漠和恶毒是两码事。为了一个单纯的目的，在一瞬之间夺走别人的性命是一回事，可是明知道对方的软弱可欺，还要用自己的手段去反复折磨，那又是另一回事。
大夫人所作的，便是世间罕见的行为了。
“哈……哈哈……”李少风没有争辩，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声的笑了起来，这声音好像是哭又好像是笑，只是默然的抽着胸膛，费力的喘气声和哭泣一样的笑声混合在一起，怪异非凡，“说到底还是我错了……我错了……”
“你变成这样，是我的缘故……若不是我轻举妄动，碧瑶也不会死在那个小贱人的手里……”李少风空洞的眼神茫然的看着囚室的顶上，那是石头做的，因为常年的阴暗滋生了青苔，在墙角滴滴答答的落下水来。
就好像什么脏污罪恶的东西，在他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滴落在他的生命里，从此甩脱不掉也洗刷不干净。
“还好，杜无灵也算是死在你手里了……你受了方碧瑶的气，如今却手刃了她的仇人……这又算什么呢？”李少风嘲讽的笑起来。
“只要最终得到你的人是我，这些我都不在乎。”大夫人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快要睡着了，越来越微弱，“呀，少风，你看我留了这么多血……大概是要死了吧？”
“……我怎么会知道。”李少风转过头去。
大夫人看着他这样子，已经没有力气再多说什么，花了许久从头上拔下一跟簪子，对着自己的咽喉：“少风，这一次我先走，站在黄泉路上等你……这一次我比方碧瑶要更早的遇见你，让你再也爱不上别人。”
“红裳？！”
李少风惊呼了一声，就看见尖锐的发簪狠狠插进了那个女人的喉咙之中。
只不过是眨眼之间，大夫人的衣襟就被再度染红，然后她的身躯，软软的倒在了地上。